我家的窑洞

圪垯山人

  窑洞是黄土高原地区特有的地方民居，冬暖夏凉，俗谚有“箍窑盖房，一世最忙”，箍窑是家中一件大事，也是一个慢长复杂而艰辛的工程。按照传统习俗，箍窑必请风水先生看地势、定日子、选择向阳、背风和交通方便的地方。我家的窑洞也一样，向南背风，是父亲和母亲一砖一瓦建造起来的。

　　箍窑的第一原材料是砖，砖和土是箍窑必备的材料，所以第一步先是倒砖。七八十年代倒砖都是用砖斗倒砖，人工操作，整个过程艰辛而坎坷。自己那个时候只是个小孩子什么忙也帮不上。我们村子自古吃水困难，倒砖的用水量相当大，解决水的问题只有从村子沟底的河里拉水，拉水的工具是把一个油桶绑在架子车上，人驾着车辕用牲口拉着，就这样父亲驾着车辕，母亲牵着马一车一车的拉水泡土。每天要拉七八桶水，每趟路程两公里多，我家的大红马个高性烈，上坡路都是小跑，母亲跟着牵马每趟都累的气喘嘘嘘，大汗淋漓。倒砖的土必须头一天用水浸泡透，第二才能更好的运用，黄土经过一个晚上的浸泡已成为泥巴。天刚亮，父亲便去砖厂，用一种专用的工具叫泥铲，一铲一铲的挖岀泥块重新叠压在一起这个过程叫排泥，要想砖倒的好泥要多排几次，最后达到软硬适中就可以装斗了。

  砖斗是一个用木料做的链二倒砖模具，父亲这个时候便会熟练的在砖斗四周撒上细灰，然后把挖好的泥条装在砖斗里，每次装两个，装平装满后便会用一个木头做的小木板贴着木斗上面把多余的泥料刮走，然后双手端着砖斗轻轻地倒在地上，因砖斗上撒着细灰所以泥砖很顺畅的就倒出来了，就这样重复着同样的动作，每天可以倒七八百块砖。当天把头一天泡的泥倒完后便要继续去河里拉水泡泥，为第二天做准备。到了晚上的时候父母还要加班把砖整理上架，把前一天倒的稍微硬一点的搬起来用一种叫夹板的专用工具进行拍打，使之变得更加规整好看，然后又一块一块轻轻的搬上架，一层一层的摆放整齐，每个砖与每个砖之间都留着一厘米左右的空隙，便于通风干透，把砖上架完回家也就晚上十点左右，一天忙完父母就累的直不起腰了。

  烧砖的窑是一个大圆形的土坑，上半部分是用砖拱起来的，最后形成一个圆顶，旁边有偏门，底下有炉口。装窑烧砖是一个很复杂的过程，倒好的砖经过几个月的晾晒让全部干透才能装窑。装窑的时候父亲叫来了邻村的烧窑师傅，又叫了村里左右邻居十几个人帮忙，准备装砖烧窑，经过几十个人两天的工作把那两万多块砖一块一块整齐的摆放在了砖窑里，然后用泥巴封门封顶，底下的炉口也要用砖砌好，留下一个一尺左右的小口，待一切工作准备就绪后便会点窑烧砖，先用木材引火，然后用煤烧，经过烧砖师傅七天七夜的辛苦付出，窑里的砖已经全部烧红烧熟，这个时候父亲便会和师傅一起封了底下的炉口和上面的烟道口，开始用水渗窑。

  渗窑就是在窑顶上做一个很大的水池，给里面不停的放水，让水经过土壤慢慢的渗入砖窑里面，让火红的砖坯经过冷水的快速降温、物理反应使之变得更加坚硬、结实，使整个窑里面温度降低，直至炉火熄灭。一般渗窑也要一个星期左右，要天天拉水给水池里加水，最后直至火熄灭水渗完砖就烧好了。

  出砖的时候要等到砖窑里面的余热散尽，砖窑里凉快了就可以出砖，这个时候父亲再次叫来邻居亲戚前来帮忙出砖，当打开窑口的那一刻，一垛垛蓝蓝的砖便呈现在眼前，父亲便会用手指弹敲砖块，此时清脆的声音便会响彻整个窑口，父亲的脸上也洋溢着开心的笑容，大家都说烧熟了，烧熟了，一窑好砖！

　　 有了砖就可以箍窑了，择一良辰吉日，鸣炮烧香，破土动工。父亲叫来左右邻居，亲戚几十个人，请了邻村的箍窑匠人就开干了。记得那个时候一部分人挖土耙巷做土楦，一部分人用马和架子车向工地拉砖，还有邻居的几个婶娘在家帮忙做饭，热闹的很。

   箍窑做土楦（土坯）很是关键，几十个人忙上几天两口窑洞的土楦就做好了，做土楦的时候，用一种叫做搧板的专业工具用力拍打土楦，让土楦变得更加平整、结实。土楦做好后大家齐上阵，把拉的砖一个挨着一个错落有致的摆放在上面，然后用瓷片把砖缝夹实，夹瓷片也很关键，当把瓷片加完后大家就会一起赶瓷片，每个人拿个小锤子，把那些外露的瓷片都一一的敲进砖缝里，由于每个人敲击时用力的不同，所发的声音也会不同，此时整个小山村都回响着叮叮当当的声音，好像在演奏一曲美妙的音乐。      

　　合笼口是箍窑的最后仪式，这一天村里帮忙的，亲戚朋友都会来，有的拿着鞭炮，有的拿着点心，外婆家还要蒸花馍。家里还请来厨师和邻居婶娘们帮忙，做麦子泡，装肉碗，准备很多美食，用最隆重的仪式来庆祝我家新窑洞的箍成。

   当匠人安下窑顶最后一块砖，敲下夹在砖缝中的最后一块瓷片时，匠人便会宣布窑成了，合笼口了，响炮，敬神。这个时候爷爷领着我们一家子在隆隆的炮声中进行敬献神灵，在窑洞前进行上香磕头，感谢上天保佑我们修建顺利，祈求我们全家平安健康。站在窑顶的匠人拿着母亲早已准备好预示着平安吉祥的糖果斗向下撒着各种糖果，有花生、核桃、瓜子、大枣、水果糖等，寓意着五谷丰登，百事顺意，小孩和大人们在下面争相抢拾，非常热闹。  

合笼口预示着窑洞的箍成，但是后期的工作还有很多很多，合笼口的当天还要灌窑，就是把白灰，土和水混合而成的稀泥浆全部灌到窑顶的砖缝里，这样使得窑洞更加结实，牢固。出土也是最麻烦的一件事情。用土楦箍窑最后就是要把当初做的土楦全部挖走，窑洞才能露出来，土方量相当大，在那个没有机械设备辅助的年代，几个人仅靠铁掀、镢头、架子车要一个多月才能把两孔窑洞里面的土出完，部分土还要通过搭建架子安装辘轳手工吊到窑顶上平整窑顶，这个过程叫做缠窑背。

  经过半年多的修缮，砌窑后背、安装门窗、打院墙、盘炕、等等工序窑洞总算建成，新家总算落成。从筹备开始倒砖，到新窑箍成可以居住，整个过程持续三年多时间，其中的艰辛和坎坷无法比喻，别人是无法体会的。如今的条件好了，父母每次来县城让多住几天，他们总是着急回家，说县城的楼房住不习惯，没有老家的窑洞住着踏实。这个我可以理解，因为老家的两孔窑洞包含着父母太多太多的辛劳和汗水，这不仅仅是单纯的付出，更多的是心灵和情感的归宿，他们只有住在自己箍的窑洞里，睡在自家的土炕上才觉得踏实、自在、安心，因为这就是他们亲手打造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