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里一家人

华汉

<p class="ql-block">  1973年5月31日,是我和我的户友们不能忘记的日子。那天早晨,我们告别了父母和家乡,背着行李、提着脸盆、乘坐林区小火车,来到吉林省敦化县额木公社十里堡,开始了数年的知青生活。那是一段艰难困苦的岁月,劳动强度之大、生活水准之低,用欲哭无泪来形容一点都不为过。那也是收获真诚与友好颇多的日子,当地农民的纯朴和善良,户友间的坦率和同心,深深地印在了脑海。如今,40多年过去了,集体户的人早已走向四面八方,当年的青年男女都步入了花甲之年,但每当聚在一起说起这段人生,仍旧感动、怀念不已。正是这一缘故,今年7月,我们户友8人结伴回到了十里堡,回到了我们青春梦想开启的地方。</p><p class="ql-block"> 8人中除我在外省,其他都在省内。其中,洪诗、福才在州府所在地延吉,文军、艳敏在市府(以前叫县)所在地敦化,耿森、文德、圣学在我们共同的家乡黄泥河林业局。大家约定在家乡会合,然后乘两台小车前往。我是乘坐高铁去的,虽途径黄泥河,但因无站只好先到敦化。文军和艳敏开车来接我,并一同往约会地。其他人早已等在那里了,遂办毕入住宾馆手续,开始了热闹的团聚宴。户友间的团聚宴每年都会搞,但我们8人却已时隔八年了。大家都已退休回家,或照看着孩子的孩子,或经营、种植、喂养点儿什么。白发增多了,皱纹增加了,性情却未改变,热诚有增无减。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地问答着,你一杯我一杯地倒着喝着,就像久别重逢的亲人,直至夜深。</p><p class="ql-block"> 第二天,我们如约出发。车走的路正是我们当年离开家乡所走的路,只不过原来是铁路,现在已改为公路。这是十几年前的事,原因是林区资源已耗尽,运送木材的小火车也就寿终正寝了。但毕竟有未变的山、未变的水和熟悉的草木,一路看得十分激动。特别是已30多年没走这条路的我,对所有眼前景象都感到既亲切又好奇,一路追问着、回忆着。</p> <p class="ql-block">  一个多小时以后,我们穿过额木镇(原来叫公社)进入十里村(就是原来的十里堡)。十里的名字源于离公社正好十里路,当年我们到公社开会、购物,都要走这条路。那时无专门交通工具,碰上生产队办事就蹭坐牛车或马车,碰不上就步行,所以觉得路很长。但这次就不一样了,只觉得十来分钟的光景就到了。我们不约而同地寻找起了我们集体户的房屋,因为当年它就在村的最南面,是由公社进入村子的标志。但没能找到,连路边最有代表性的老槐树也没了踪影。变了,都变了:过去的土路已变成柏油路,过去的草房已换成砖瓦房,过去杂草灌木丛生的远处山坡也已建起片片的人参、木耳种植基地。唯有珠尔多河还傍在村西欢跳地流淌着,但河床之宽阔、水流之湍急已非昔日可比。我们将车开到了村长家。这是事先联络好的,联络人便是集体户唯一与村里有亲属关系的洪诗。洪诗娶了当年队长的女儿,而现任的村长,就是当年队长的儿子、洪诗的内弟。一通寒暄之后,村长和他的哥哥开始领着我们全村转看,并讲述着每家每户的变化。</p><p class="ql-block"> 村子的格局和规模没有大的改变,只是贯穿村子中央的路更加平坦、宽阔了,路两旁的住房、院落、栅栏,颇为整齐地排列着,像是统一规划了一般。我们先到集体户旧址,那里已焕然一新,翻建成村委会的办公处所。然后又顺着路查看着两旁的每一家,询问着当年住户的情况。最后来到了原生产队队部所在地,追忆着当年出工、开会的情景。全村最大的变化当然要属村民的生活。当年,这里是穷村子,干一年能挣上几百元就算是好的年头;一些姑娘被迫远嫁他乡,而一些小伙又被迫跑腿一人;几代人同居一屋、同穿一件衣服的情景也不少见。如今,各家各户都盖上了砖瓦房,小的有三、四间,大的则有五、六间;有的人家还建了专门的客厅、卧室、厨房,型同城里但阔于城里;各家房前的院子或停放着汽车,或停放着拖拉机,屋后的私家园子则是果满枝、菜满地,吃都吃不完。这一切让我们既惊又喜。当然,也有一种变化也是很大的,那就是当年我们所熟悉的长辈大多不在世了,路上所见到的只是几个和我们同龄上下的人。上天没能给我们向他们问候、致谢的机会,这令我们多少有些伤感。</p> <p class="ql-block">  中午时分,村长在家中备了一桌饭菜,还特意请来了当年两位大队领导作陪。年长的是书记,已近80岁;年轻的是副书记,和我们的年龄相当。他们的脸上虽都已刻上了岁月的印记,但热情犹在、精神尚存。为了这次聚会,洪诗的夫人已先几天到达,亲自下厨张罗着,俨然是主人的样子。饭是当地大米做的,又油又亮又香;菜有家味儿也有野味儿,十分特别可口。酒席开始,按照当地的习俗,村长的哥哥代表家人作简单致辞。他是前任村长,而且连任多届,举止言谈透着一种沉稳和热情;他又和我们年纪相仿,对我们每个人都很了解,免去了许多的客套。于是,很快进入高潮,一杯又一杯、一轮又一轮喝起酒来。两位老书记依次表达了欢迎之情;我们8人接着按照年龄大小顺序分别表达感谢之意。敬酒时每人都说了几句回忆和祝福的话。村长哥哥和两位老书记说得最多是我们全户给全村的文化影响,而我们说得最多的则是父老乡亲对我们生活的关心和帮助。大家共同回忆着、诉说着,气氛热烈豪放,杯声笑声阵阵响起,宛如回到了当年。</p><p class="ql-block"> 当年轻松快乐时段,要算是年终岁尾了。这时一年的农活儿已基本干完,杀猪宰鸡迎接春节成为主要事项。大约是出自礼俗或习惯,不管是谁家,届时都会请上几桌亲戚朋友痛痛快快吃上一把,而我们集体户则是悉数参加。肉是大块大块的,肥多瘦少,烩在酸菜和血肠里大锅炖熟后,那真叫好吃至极。每人一大碗是常事,个别也有二、三碗的时候。不得已,有的人家采取了肉少菜多或有肥无瘦的应对策略。伴着吃肉、喝酒,大家都要说些感谢和祝福的话,活跃的人还会讲几段黄色段子,于是即便彼此曾有过结也会一笔勾销,带着欢笑进入新的一年。这是唯当地农村才有的感情联系方式,简单而直接,快速而高效。雨天雪天不能出工的日子,也是欢笑的时候,但多属于年轻人。那一刻,户友们会聚在一起,就着葱酱喝点小酒,狂言青春梦想,陶醉于微醺之中。酒后偶尔也会聚在窗前拉拉二胡、唱唱歌,引得村中青年男女前来围看。记得有一次,连雨多日,集体户房东侧的草甸子积满了水,我们酒后划木板于其中,挑着油灯,唱着“洪湖水,浪打浪”,几乎震动了全村。歌声唱出了知青的无聊与无奈,也唱出了一家人的欢笑与和谐。</p> <p class="ql-block">  艳敏是我们此行的唯一女性,酒过数巡,她便告退找洪诗夫人说话去了。她们俩曾同在大队学校当老师,而且一直保持联系,感情甚笃。耿森、文德是我们户的大哥和二哥,平时寡言少语,此刻话也多了起来,但因和我一样不胜酒力,几杯过后已是脖粗脸红,便慢慢靠到了墙边。文军曾是集体户的户长,洪诗现为十里村的女婿,队里、户里的话题都关联到他们,加上都因开车不能饮酒,始终以水代酒在陪着、说着。唯有圣学、福才和年龄相当的大队副书记,仍继续互敬互饮着,说话声越来越高,酒杯声越来越响,已是醉意三分。这是真情的醉、迷人的醉,喝的看的都无比享受。</p><p class="ql-block"> 到了下午3点,因为还要回走,聚餐不得不结束了。这时,村长已代替他的哥哥坐到了桌前。他劝我们住下来,再体会体会附近新开发的漂流项目。听我们说了不能的理由后,便无奈地举起杯酒说到:十里村是你们的第二故乡,我们是你们的亲人,你们一定要常回家看看。十里村的昨天有你们,今天和明天也一定会记住你们!他的话很诚恳,也很有力量,像他的父亲,也像我们脑海里的十里人。从他和他哥哥的身上,我们看到了十里村的变中不变,也看到了它更加美好的将来。</p><p class="ql-block"> 逐一握手话别后,我们的车启动了。村长、村长哥哥、两位大队老领导、洪诗夫人及她们众多亲属、邻居的身影,渐渐融化在村子里,消失在山野中。但他们的淳朴友善已刻在我们的心上,更加凝聚了我们的情感、丰富了我们的记忆。大家分别的那天,为便于经常联系,不约而同说起了建微信群,并一致同意福才的提议,取名为“十里一家人”。</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