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启昭的美篇

章启昭

<p class="ql-block"> 东土城公社学校轶事</p><p class="ql-block">1994年,我曾在东土城公社学校当过一段时间的老师,前后算起来大概有几个月的光景。</p><p class="ql-block">我能到公社学校教书,盖是因为,原学校教音乐的女老师是北京知青,她已经办理病退回到了北京,空下音乐老师这个余缺,便由我来充当。</p><p class="ql-block">我在公社学校教书的时间虽然不长,却留下许多有趣的回忆。</p><p class="ql-block">首先要说说校长丁福,武川当地人,矮小的个子,一双小眼睛总是飘来飘去,闪动着诡异的目光,一身蓝色制服,头上始终不离一顶黑色呢料干部帽,这是当年典型的农村干部模样。</p><p class="ql-block">尽管我不常去公社,见到的公社干部也不多,认识的更少了,至于丁福,只知道他是个公社干部,具体做什么,叫什么一概不知。</p><p class="ql-block">在我刚进学校时,这位其貌不扬的丁校长在工作中的严厉作风令我刮目相看,与之前他给我的印象简直判若两人,他对学校教师及其各方面制度的管理之严出乎我意料,这种严厉作风在每晚进行的工作总结会上发挥的淋漓尽致。</p><p class="ql-block">总结会每天雷打不动,主要汇报总结当天的教学工作,丁福作为校长主持会议,他一改平日的亲善,瞬间变得严肃而无情。</p><p class="ql-block">参加会议者是学校的老师,这些老师绝大多数来自北京知识青年,其中有不少北京师大女附中的高中生,只有为数很少的当地有文化的青年。</p><p class="ql-block">这些勤勤恳恳工作的老师们,都是我一贯仰慕的姐姐和兄弟,他们学识高,阅历丰富,但在丁校长面前却显得顺服乖巧,讲述每日工作时,像在首长面前述职的小职员,丁福此时一脸的严肃,眼睛露出审视的目光,这种眼神扫到任何人,都会感到如芒在刺。这种气氛令我感到了一种压抑,这是我到农村之后从来没有经历过的,这让我清醒的认识到,作为教师,要干好任何一件事,特别是要让领导满意,有多么不容易。</p><p class="ql-block">公社老师的生活是简单枯燥的,除了教书之外,文化生活几近全无,唯一让我感到有一丝文化气息尚存的,就是我在教室里,弹着风琴引导孩子们唱歌的时刻。</p><p class="ql-block">农村的孩子朴实的很,单纯的很,也可爱的很,他们尽管生活困苦,见识极尽逼仄,容貌也被那身不合体且陈旧脱色的衣服衬托得没有了童年孩子该有的娇美和靓丽,但他们每人都有着一副敞亮的嗓音,这一独具的自身条件,不分贫富,是上天赐予的,和城市的孩子别无二致。</p><p class="ql-block">孩子们非常喜爱唱歌,他们唱起歌来声音嘹亮,节奏稳健,饱含情感,每当孩子们的歌声响起,强烈的高音回旋在教室里振聋发聩,我能感到,这歌声大概会传遍整个校区。</p><p class="ql-block">有几次我看到丁福背着手,佝偻着背,慢步从教室窗前走过,孩子们的歌声像海浪般冲击着他,他不断扭头观望,还是那双小眼睛一闪一闪的,神情令人难以捉摸。</p><p class="ql-block">最令我难忘的是孩子们唱歌时,脸上洋溢出的那种难以掩饰的兴奋,每个孩子的面庞都因亢奋而涨得通红,此刻他们被幸福包围着,只有那一刻,孩子们的脑子里所有的忧愁与困顿全部烟消云散,留下的一定是晴空万里的大美景象。</p><p class="ql-block">某天,一支电影放映队突然来到学校,准备给学生放映电影,这个消息让全校师生兴奋不已!</p><p class="ql-block">放电影是在下午的上课时间,兴奋无比的学生们被集中到一间大教室跟前,电影放映机就架设在这间教室的后面。</p><p class="ql-block">我依稀记得教室后面的墙上有几个方洞,洞口和另一间屋子相通,这个方洞类似食堂为学生打饭的窗口。</p><p class="ql-block">这间教室虽然很大,但是要容下几个班的学生显然不太可能,于是丁福命令学生把教室的课桌搬出来,只留凳子在教室里。</p><p class="ql-block">于是一阵兵荒马乱的搬运,教室里的课桌叮当五四的搬出放在了院子当中。</p><p class="ql-block">丁福又叫学生们将另一班的凳子搬来放进这间教室。</p><p class="ql-block">校长说出的话就是铁令,学生们没有丝毫怠慢,立马行动起来,此时教室门前车马匆匆,搬桌子拿凳子的学生进进出出,热闹非凡。</p><p class="ql-block">凳子放下之后,一个班的学生在丁校长的指令下帅先进去坐好,坐定之后,他们大眼瞪小眼地相互瞅着,而外面的学生则静候着等待下一道命令。</p><p class="ql-block">我已经感到丁福在学生们眼中的威严!</p><p class="ql-block">在丁校长又一次的令下,第二班的学生也迅速鱼贯而入,坐了下来。</p><p class="ql-block">两个班的学生瞬间占据了教室很大一块地方,外面还有很多学生等着进去,明眼人一看就明白,这哪里坐得下这么多学生呢?</p><p class="ql-block">“挤!再挤也得给我挤进去!”丁福的声音虽然不高,却斩钉截铁,于是呼噜噜又进去了一个班的学生,教室里的人立刻挤作了一团。</p><p class="ql-block">进去这个班之后,地方就更显不够了,丁福眼睛有些发红,他在教室门口进进出出计算着如何把剩下的那些学生都装进去,嘴里还不干不净地叨咕着什么。</p><p class="ql-block">“我就不信了,这教室里就挤不下这些球学生!”他开始有些急躁,声调也随之高了起来,他让学生把凳子靠得再近些,要紧挨着放。</p><p class="ql-block">已经坐好的学生们哪敢违抗命令,于是又纷纷站起身,赶紧把凳子码得更密。</p><p class="ql-block">经过这搬来弄去的一通折腾,黄土地面的教室里扬起了阵阵黄烟,屋内已经有些暴土扬长了。</p><p class="ql-block">此时教室里差不多已经坐满了学生,还剩一个班的二十多人站在外面,怎么办?老师们站在一旁好像也没了主意。</p><p class="ql-block">学校请一次电影放映队是很不容易的,不能再请第二次呀,已经闹得这样了,无论如何也得让学生都看到电影!</p><p class="ql-block">丁福就是丁福,要么怎么他是校长呢!只见他小眼珠子一翻,主意就来了,他命令学生把凳子码成一竖行,从教室的前头一直连到后头,要学生骑着坐在连成一行的凳子上,一个挨一个前胸贴后背地坐,就像骑摩托的样子。</p><p class="ql-block">命令一下,已经坐定的学生们再次站起身来,将凳子按着丁校长的说法竖着码放。</p><p class="ql-block">有些孩子一时半伙儿没弄明白校长到底要干什么,晕头转向不知所措,丁福见状,猛的一头扎进教室,挤到乱哄哄的人堆里给学生做示范,丁福在教室里一边大声吼喊指挥着,一边亲自动手,弯着腰稀里哗啦地帮着学生码放凳子。</p><p class="ql-block">有的孩子动作慢一些,有些拖拉,本来就着急的丁福此时就越发急躁起来,他在这群孩子面前就像一头发怒的雄狮,他不时冲上前去用手生拉硬拽,推着学生往一块儿挤,有些孩子没达到他认定的密集标准,他就推搡着,甚至用脚连踢带踹,孩子们在狂躁的校长面前个个如被恫吓的羊羔,惊恐的看着丁福(孩子们惊恐之状使我想起俄罗斯画家列宾油画中伊凡雷帝在刺死儿子后那惊恐万状的神态),孩子们尽量挨近身边的同学,以免遭到校长的推搡。</p><p class="ql-block">这间教室像古代战场一样已经乱作一团,学生被支配得不知所以,站起来又坐下,凳子拿起来再放下,又从这里挪到那里,地上黄烟四起,教室里烟雾腾腾,其中还夹杂着丁福的叫喊声。</p><p class="ql-block">当丁福手推脚踹地把最后一名学生擩进教室时,这前后差不多过去了几十分钟。</p><p class="ql-block">此时教室里乌烟瘴气,学生们一个个像罐头里的沙丁鱼,人挨人,人挤人,这情形就像北京早高峰的地铁车厢,很多学生已经被挤得涨红了脸,我真不知道接下来看电影的这段时间,学生们得到的是一次享受,还是一次炼狱?</p><p class="ql-block">忙过这阵之后,丁福站在院子当中喘着粗气,他敞开了领口,头上的帽子也不知什么时候没了,几缕稀疏的头发垂在额前颤动着,样子显得有些狼狈,由于动了真格的了,他的头上微微冒着热气,他顺手点上了一支香烟,狠狠地吸了一口。</p><p class="ql-block">尽管折腾的很疲惫,但我却从他的眼神里看到了一种胜利后的满足。</p><p class="ql-block">电影开演了,我通过另一间屋子的方洞向教室里望了一眼,记得放映的是《艳阳天》,银幕上正在放着萧长春揭露马小辫私自贩卖粮食的罪行。</p><p class="ql-block">影绰绰中,密密麻麻的小人头在不断晃动,学生要不断调整姿势,尽量躲开前面挡视线的脑袋,争取从缝隙中看到屏幕中的影像。</p><p class="ql-block">透过电影机放射的光影,空气中弥漫着黄色烟雾,夹杂着孩子们身上的怪味,一股股难闻的气浪从窗口由里向外喷涌,我赶紧离开窗口,到外面呼吸新鲜的空气。</p><p class="ql-block">很难想象,拥挤着的孩子们将如何度过那难熬的一个半小时。</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