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永恒

邵波

我心永恒

——记1999年芜湖发生的一次水上交通事故

事故发生后一天晚上，沉船的江边响起了电影《泰坦尼克号》上的名曲《我心永恒》，拉提琴的3位小伙子是7名大学生的同学。琴声止了，哭声再起……

死亡快艇

1999年2月1日，春运第一天，长江上发生了新年第一起水上特大交通事故：满载乘客的芜湖过江快艇与两艘货轮相撞，13人当即葬身江底，其中有7名大学生、一名大学教授……

26人挤上“死亡号”快艇

浩瀚长江流至安徽芜湖市，一下子变得江面宽阔、水深流急、漩涡迭生。在宽达2公里的江面上，每天过往的大小船只达上千艘，可谓千帆竞发。长江南岸是古老的商埠芜湖市，江北是安徽无为县二坝镇。南北之间有一条载客渡船送来迎往，还有两艘快艇承揽客渡生意。春节临近，归心似箭的江南客人纷纷渡江北上，平日繁忙的江面上此间变得更加热闹。

2月1日，芜湖客运码头人头攒动，黎明的曙光辉映着颗颗归心。适逢大中专学校放寒假，码头上尽是背着行囊的学生。开往江北的渡江客船已经满载而去，急于赶火车的旅客于是涌向华泰号快艇。华泰号快艇隶属芜湖港务局的二级机构——芜湖皖东轮船运输公司，虽然票价高达每人5元，比普通船要贵4元，但由于速度快，过江时间只需10分钟，比渡船快一倍，因此急着赶火车的人纷纷挤上注定已成“死亡号”的华泰号快艇。这些人多半是放假回家的大学生及教师，其中年龄最大的是一位86岁的老翁，唯一的未成年人是一名6岁男童。

 华泰号快艇只有10多个座位，从甲板到艇舱有一米左右的坡度，坐进舱里如入仓库，舱口不大，易进不易出。此刻华泰号连甲板上都挤满了乘客。因急于迎送，甲板上人未站稳，快艇便已发动，如离弦之箭直奔江中心。

　　这时，眼前出现湖南省益阳市水运公司所属的两艘长约10米的货船，满载120吨苏打，并排溯江而上，时速10哩。6时30分左右，在离江北约200米、水深4米的水域，华泰号快艇欲从货船前面冲过，但只冲过了一大半，快艇中间偏后的部分被躲避不及的货船迎头撞上，正好构成强有力的“横冲直撞”。

只听“轰”的一声巨响，巨大的撞击重创华泰号，快艇猛地在江中打了半个旋，便来了个底朝天。一分钟之间，华泰号没入江底，艇上的乘客还来不及惊呼即已随艇沉江。

巨大的反冲力将快艇甲板的乘客一下子冲出水面，顿时江面传来阵阵令人揪心的“救命”，不识水性的江北人在水里忽上忽下地扑打着、绝望恐怖地呼救着。益阳货船闻声已知闯祸，立即将船停到出事水域，并扔下船上的救生衣。由于救生衣有限，船老大带领伙计将一根根长竹竿伸向水中呼救的人群。一个，又一个……落水乘客抓住竹竿，被救到轻微受损的货船上，一共救起11人。

此时江面不时泛起阵阵水泡，水泡由大到小，由急到缓，几分钟后水泡渐渐消失，艇舱消失，艇舱里未能逃出水面的乘客呛水、呛水，呛完了生命中最后一口长江之水，在江底归于平静。

经芜湖港监、公安等部门的努力，至当天下午5时，严重损坏的华泰号被打捞出水，舱内各具形态的死亡形象令人目不忍睹：遇难者一个个面容肿胀，几失人形，呈现出溺水窒息而死的特征；一位年轻的女士身子卡在窗户里，双臂向外弯成凝固的求救状；一位70多岁的老人死死抱着撞坏的船舷；一对年轻的夫妻互相拥抱着怎么也分不开；另有两青年在逃生时被人抱住了双腿，最后同归于尽。人在溺水时往往碰到什么便抱住不放，可以想见，这些不幸的遇难堵者在灾难降临时曾做过怎样痛苦而无效的拼死挣扎！据了解，华泰号当时载员26人，船员2人，旅客24人。其中11人获救，2人受伤（系船员），13名旅客死亡（8女5男）。遇难者中，安师大音乐系、化学系、体育系学生便占7人，该校许玉光教授也同时罹难。

华泰号惨剧令皖省上下震惊不已！灾难如此惨烈，实属罕见。

　　一老一少居然死里逃生

作为华泰号上年龄最小与最大的乘客，六龄童胖胖与86岁的纪老先生竟然奇迹般地活了下来，令人惊叹不已。

胖胖是芜湖市一所幼儿园的学生，父母是该市一所中专学校的职员。因为要去江北看望外公外婆，懂事的胖胖头天晚上便早早上床了。第二天（即2月1日）凌晨5时，一家三口坐车来到客运码头，挤上华泰号。当时胖胖和爸妈坐在舱内。快艇被撞翻沉没时，他们一下子在舱内翻了个跟头，紧接着刺骨的江水恐怖地呼啸着灌进船舱。混乱之中，胖胖感觉有一双大手在死命地将他往舱口塞，那是爸爸的手。前面被人堵住了，忽然又一双手在狠命地推他的屁股，那是妈妈的手。这对可敬的父母在意识到自己生还无望时，凭着潜意识里的护犊之情用最后的生命力量为自己的孩子开出了半条逃生之路。胖胖摸到舱口时，感觉前面没了堵塞，立即猛地往上一窜，竟窜出了水面。胖胖4岁时便跟随父母进出游泳馆学游泳。这时他拿出了爸爸教会的本领，在水中挥动双臂，向货船游来。突然一口水呛进嗓子，他痛苦地咳嗽着，身子无力地向下沉去。他当即使出全身力气再次往上浮了起来。关键时刻，货船上伸来的竹竿救了他。

胖胖得救了，但他的父母却在舱内互相拥抱着吸完了人生的最后一口气。已成孤儿的胖胖似乎还没意识到自己真的成了孤儿，在谈到自救时，他平静地说：“当时我心里并不害怕，我只想着怎样按爸爸教我的游泳动作去做。”就这样，华泰号上唯一的未成年人竟大难不死。

86岁的纪老挤上华泰号时，舱里已没了座位。老人只得转回去，在不停摇摆的快艇上颤巍巍地抓着栏杆。翻船的时候，老人落到水里，身上羽绒服的浮力将他浮出水面。此时老人并不惊慌，心想我已经80多岁了，死了也没什么可惜的。就这样边想边无力地挥动双臂，直到获救。

华泰号上的“杰克”与幸存者

泰坦尼克号上的杰克生死关头舍生救死的壮举人们记忆犹新，令人动容的是，华泰号上也有这样一位“杰克”，只不过没有爱情故事的点缀。

“杰克”是一位很可爱的大学生，他有两大特点：一是喜欢调侃。一次，一位高中女同学老远来看他，见面便问：“我变了没有？”“杰克”明知她希望他说自己“变漂亮了”，却偏偏要调侃说：“是的，变化很大——变胖了。”他另一个特点是喜欢睡懒觉，被班主任逮到时，他总有理由：一开始是“头疼”，随后是“肚子痛”，最后一次竟是“我的裤带不见了，没法起床”。尽管如此，他的学习成绩却不赖，考试总在前十名。

“杰克”唯一缺点是不会游泳。小时候偷着划水总被严厉的父亲抓住狠打。父亲怕他玩水出事，每次放学回家便要在他手臂上划一下，如果没有痕迹，说明没玩水；如果有道白色痕迹，证明在水中泡过，必打无疑。久而久之，“杰克”怕水了。华泰号出事那天，“杰克”和女同学玲玲一道嘻嘻哈哈地上了快艇，坐在舱内。当86岁的纪老挤向舱口希望有人让座时，“杰克”没有站出来。也许他觉得过江只要10分钟，让座没必要；也许他懒得让座怕别人笑话：或者怕自己笑话自己。玲玲并不是自己的女友，没必要在她面前表现风度。他也许就是这样想的？

然而，当快艇翻沉的时候，“杰克”的表现足以广为流传。那时他正好抓住一只救命的密码箱，扒在上面沉浮着。忽然他看到不会游泳的玲玲在水中忽上忽下地大呼“救命”，他立即蹬脚游过去问：“你会不会划水？”玲玲慌乱地点着头。他示意玲玲也扒到箱子上来，哪知箱子的浮力承担不了两人重量，开始往下沉。“杰克”见景，边说“你要小心”，边将箱子推向玲玲一边，并松开了双手。这一松手，双脚如踩在空中，全身失去了依托……

当玲玲被救上货船时，她发现不见了“杰克”，她急得对着长江狂呼“杰克”的名字，江面没有回声，沉入江底的“杰克”已永远不能回应同学的呼唤。

“杰克”的父亲后来听说儿子的遇难经过时，并没有责怪孩子舍己救人，却揪自已花白的头发：“儿子啊，是我害死了你啊！我不该小时候不让你学划水啊！”边呼喊边捶打自己。围观群众闻言，莫不含泪致敬。

琴声幽绝祭亡灵

春节临近，佳节思亲使死难者的亲人悲不自胜。事故发生后的一天晚上，芜湖客运码头江边忽然亮起点点香火，一个个哭哑的声音对着浩瀚无情的长江呼喊已经经远去的亲人的名字。声声凄婉的呼唤，声声揪动人心。

每堆香火旁边都摆着死难者生前喜受的食物。对于家人来说，亲人死于春节前夕，从此春节对他们是一种打击；从此春节已毫无传统上的团圆意义；春节成一个残酷的节日；从此没有春节！

沙哑的哭声中，忽然响起一段熟悉而催人泪下的旋律，三位身着白衣的小伙子站在江边一块远离人群的石头上，十分投入地用小提琴拉着电影《泰坦尼克号》上那支名曲《我心永恒》。

他们是安师大艺术系的学生，家住芜湖市。师大校友遇难令他们悲伤不已，这里面有他们共同的艺术上的知音与好友。听说死难者家属相约今夜在江边祭奠，他们特意身着素服，带着小提琴赶来致哀。

优美凄怆的旋律将那个古老的冰海沉船故事与眼前的快艇翻沉悲剧糅到了一起。过往行人闻声而至，大家静立江边，认识的与不认识的无不默默含泪。

江水哗哗地拍打着古老的江岸，十分和谐地为琴声伴奏。琴声低徊缠绵，反反复复，复复反反。突然，琴声戛然而止，接着传来“咔喳”声，三把被折断的小提琴同时向江心抛去……

三位艺术系的大学生以自己特有的方式向死难的校友表达了心中最沉重的哀悼、追思与叹息。

琴声止了，哭声再起。每一缕哭声似乎已化成一个个悲愤不已的问号：只能载客10多人的小艇为什么要载20多人？为什么早就有人提出快艇不能作为渡船而华泰号却依然横冲长江？

有关部门称，这是一起违章责任事故，双方船员均已刑拘，但没提超载，也没说华泰号不能渡客。

【后记】我也是安师大的一名校友，四年大学期间年年乘渡轮过江，当年看到这篇报道时十分震惊，为那逝去的13名旅客痛心不已，尤其其中还有安师大7名在校生与1名教授，更是令人痛惜与难忘。今发此帖，以为纪念！

2000年9月30日，芜湖长江大桥建成通车，从此结束了当地无跨江大桥的历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