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此前多次到达或经过广东,一直慕名开平碉楼却未能前往观瞻。这次将江门列入返程路线,是要一偿夙愿。晌午时分,离别关山月故居,向西南约120公里处的自力村进发。一个半小时后,我们已从阳江来到了江门的开平了。</p> <p class="ql-block"> 午后的阳光下,青山隐隐,绿畴绵延。正是南国种稻时节,一方方田地水清秧碧,映着蓝天白云,还点缀着绿树村舍。进入开平地界后,道路旁、绿野中、村落里,风采各异、迥别于当下农舍的碉楼会不时跳入眼帘,或一楼独立,或二三相伴,惹得我们不住停车,满怀好奇地伫立观望:有的像欧洲城堡,有的像拜占庭教堂,有哥特式尖顶,也有巴洛克浅浮雕门楣,还有的上西下中、集欧风与古统于一体……</p> <p class="ql-block"> 就这么走走停停,来到了一个三岔路口,一块大路标指示着不同的目的地:赤坎古镇和自力村景区。自力村是我们既定目标自然要去,赤坎古镇既然就在近旁何不前往一睹风采。</p><p class="ql-block"> 以前曾听说过赤坎镇,但闻之不详,只知道致公党的创始人司徒美堂和现代著名电影人司徒慧敏都是该镇人。到了阳江后,也泛阅了一些资料,网络平台上有一些沧桑之色的骑楼和碉楼,想象中应是南国乡野风光和异域建筑风情相映成趣的小镇。到了地头后,远远可见碉楼高耸,但被一块巨大的停车场所隔离。泊车毕,停车场有专道通往古镇景区入口。一座普通民居和碉楼合体的灰砖建筑墙面上,悬贴着巨大的图字牌,由此才知道此地已被打造成“广东赤坎古镇侨乡国际旅游度假区”了。景区口的一块标牌,简要告诉了游客这座古镇的前世今生:位于潭江之畔的赤坎,上埠居住的是关族、下埠居住的是司徒氏。300多年来这两大家族,凭借独特的华侨文化和家族管理体系,良性竞争、互动发展,使古镇成为岭南独树一帜的商贸重埠。尽管古镇历经兴衰,至今仍有骑楼600多座,建筑风格和民风生活融会中西。如今为保护古镇、复兴华侨文化,一项投资浩大的工程开建了:“以历史骑楼街区为宏大背景,打造成集观光游览、休闲度假、商务会展、文化创意和古镇体验为一体的综合休闲旅游度假区,世界级旅游目的地”。</p> <p class="ql-block"> 果然气势不凡,一座带有西洋色彩的巨型牌楼横亘在镇口,红墙棕柱呈弧形屏风状,下层中间有一门,上层中间嵌有一块白石牌额,“赤坎”两个大黑字分外醒目。这牌坊貌看有点类似澳门的大三巴,高度稍逊只有两层,但宽度大约是大三巴的1.5倍。</p><p class="ql-block"> 过牌坊不远,有一座高大的钢制穹顶凌空悬架于两座骑楼之间,由此进入景区售票大厅。公告牌上显示:试运营期间一律优惠票价45元。我在外围可窥见河流廊桥、骑楼教堂等,场面宏大而幽深。不过面对这些新造或出新的建筑,以及精心打造的各色景点,我已没了游兴,那已不是原来的赤坎古镇,古镇不过是个“背景”罢了。</p> <p class="ql-block"> 时间不早,就此止步,立马转头去自力村,那儿原汁原味的碉楼早就在呼唤我了。开平现存的碉楼有1800多座,辟为景区的有好几处,我们选择自力村一是因为此地碉楼集中,与村寨田野布局和谐,人文天然相映成趣;二是前些年看了电影《让子弹飞》,其中黄四郎的碉楼令我过目难忘,取景就在自力村。</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 自力村距赤坎古镇约9公里,片刻即到。与赤坎明显不同的是它天然的低调与宁静。三间灰砖灰瓦的平房,中间敞开通达的便是景区入口。屋后和两侧碧树滴翠、古木参天,一条木栈道在绿植中曲径通幽,把蒸人的暑气轻轻松松地拒之于外。出栈道,田陌满目、池塘映日,一条乡间小道在碧水与绿田之间蜿蜒,路接处是一片水塘,池塘后花红树绿,婆娑缤纷之间隐约透出灰墙青瓦的农舍和高楼穹亭的碉楼,似乎是一个个欲说还休的故事。</p><p class="ql-block"> 我们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脚步,很快就到了村前的一片广场,一面草坪,几间老屋。从导览示意图上看,此地应该是“碉楼建筑艺术馆”。草地上一块镂空字牌:开平碉楼文化与建筑艺术展。入景区时服务员再三告诫:时间不早了,一定先登楼,否则到时关闭就进不去了。这展览只能一瞥而过。</p> <p class="ql-block"> 走过几间民宅,屋边栽树种瓜,围篱莳花弄草,村民正在屋里屋外忙碌着。穿过一条小巷,眼前豁然一亮:绿树碧草间,田野池塘边,一座座碉楼兀然而起,有的掩映在绿树中,有的静峙在稻田间;有的精构彩绘西洋风,有的拙朴青灰传统调;有的悄然独立于水边,有的参差相伴于民舍……</p> <p class="ql-block"> 入景区时,工作人员嘱咐我:“一定要登一回铭石楼,那可是华侨家庭博物馆。”果然,在一众碉楼群里,你会一眼看出铭石楼,它不仅是村中最高,而且构建复杂精巧。六层楼体中,一楼墙体外突形如围墙实为副屋,正墙是一扇厚实的大门和两扇窗户,其他墙面皆有窗,窗户不大,外有铁板闷盖,里面还有铁栅栏,就像一座攻守兼备的堡垒。二楼至四楼以上收起,四面墙各有三至四扇窗户,均与一楼制式相同,在这些大大小小的房间里,一个偌大的家庭在其中起居生活。五楼向阳半幅则为半开放式的拱圈廊柱,后来我发现这里设有神龛,供奉着祖宗牌位。可想象居者在此既有缅族怀宗的虔敬,也有闲坐品茗、凭栏望远的优雅。六楼实际是个平台,边际有巴洛克风格的山墙;中间建有一座六角亭阁,西式亭身,石柱券门,中式亭盖,斜顶垂檐琉璃瓦。五六楼的四角均建有圆堡状的“燕子窝”,可供岗哨瞭望和对下射击。</p> <p class="ql-block"> 到了铭石楼跟前,不知为啥心中竟然涌起朝圣般的虔诚来,我放轻脚步,缓缓走进了这座名声显赫的楼内。</p><p class="ql-block"> 一楼客厅中,迎面与你相撞的是正墙上1米多高的大照片:中间两位是楼主和他的原配夫人,两侧分别是楼主在香港、美国生活的两位夫人。结发夫人吴氏典型的传统服饰,瘦削的脸上透出丝丝忧郁。长年留居祖屋,家业操持的疲惫,养儿育女的辛劳,夫妻情缘名存实亡的心酸,都在这淡淡的哀伤中了;梁氏和杨氏则年轻时尚,稍长的一位身着旗袍,表情沉稳,略带资性气质,出身香港书香门第;最年轻的那位身材高挑,衣饰华美,眉眼神情貌看像一位窈窕西妇,据说是个中西混血儿。当年的开平侨民漂泊海外,发妻守家,羁旅之地再娶也顺理成章,这种一夫多妻、各居其家的情景并不鲜见。</p><p class="ql-block"> 厅堂两边的屏风镶嵌着彩色玻璃,类似外国教堂的玻璃画,有法兰西浮雕,也有青花瓷风格的花卉图。美国落地座钟走过了将近一个世纪的时光,至今还恪尽职守在往复摆荡。我看着照片,听着钟声,尽管岁月隔世,却又觉得一切如故,当年碉楼的生活似乎就在眼前浮动。</p> <p class="ql-block"> 顺着弯曲狭窄的楼梯渐次上行。二楼到四楼是楼主几个儿子的居所,据说后来扶柩归乡的三太太也在四楼短暂居住了一阵。房间里,中式木床、西洋沙发,还有大小叠放的“金山箱”,中西合璧的梳妆台上摆放着法国香水、口红盒,衣柜里还有外国丝裙和西装马甲,似乎海外游子刚刚卸下行装,漂泊万里终于回到了梦牵魂绕的故乡。八仙桌上,英文《芝加哥日报》虽已泛黄,但依旧完整清晰。三楼客厅窗前的小桌上,放着喇叭花式的留声机,听说当年的老唱片依然可以播放。夕阳余晖泻窗而入,一把木制转椅静躺在小桌和长塌之间,就像主人欣赏了一首名曲,伸了个懒腰刚刚离去。</p> <p class="ql-block"> 此情此景,岁月静好。又有谁知道,这碉楼恰恰是忧患频生、民不聊生的产物。上世纪二十年代,苦难深重的中华大地上,军阀混战,匪寇横行。开平一带地处新会、台山、恩平、新兴四县边远交界之地,人称“四不管”。社会混乱,匪患猖獗,颇有家资的侨民自然就成了围猎对象。于是,既要舒适居住,又具防卫功能的碉楼便应运而生了。对于见识了欧美风情而又家境殷实的侨民,自然会把西洋元素融进他们碉楼造型中,而且是博采众长,不拘一格“百花齐放”,这便造就了开平的碉楼奇观。有人说“中西合璧”,也有人说“土洋混杂”,更有甚者斥之为“怪物”。见仁见智,各抒己见,不必求全责备。</p> <p class="ql-block"> 在铭石楼行走了一圈,大致知道了这位楼主的故事——照片中身着西装的方润文先生,出生于清末一个武举人的家庭,不过乱世之际其父无功无名,最后落魄归乡以打石为生。由于手艺精湛,方石匠名闻乡里。儿子如果继承父亲的手艺,开平一定会有一位杰出的匠人。不过生性聪敏、敢想敢闯而又吃苦耐劳的方先生,漂洋过海到了美国的三藩市和旧金山,先开餐馆,后做贸易,皆有所成。47岁那年,衣锦还乡,历经2年建成了这座光宗耀祖的大碉楼。为了纪念身为石匠的父亲,他为这座楼取名“铭石楼”。此后,方先生又回到美国去经营他的事业,1948年,57岁的方先生最终客死在异国他乡。弥留之际叮嘱家人一定要让他归葬故乡。他的三太太杨氏夫人携子女历经艰辛,万里扶椁让他回到了的出生地,安葬在村边不远的山丘中,漂泊的游子终于魂安故里。</p><p class="ql-block"> .我在铭石楼中还听到了这样一段介绍:1953年,居住在碉楼中的方氏家人,一夜之间悄然离去,分别到了香港和美国。走时没有任何风声,楼中家什大致未动,临行之时只是把门窗封了个结结实实。如今碉楼中的家具物件基本保持着原样,这才有了令景区自豪的“华侨家庭博物馆”。</p> <p class="ql-block"> 村边的稻田春种秋收,池塘的荷莲枯了又绿,倏忽百年已过。远峙的山峦和静流的潭江,陪伴着村中默默无语的碉楼。一个世纪前,在国外胼手胝足、劳体苦心的侨民,用他们的血汗钱换来衣锦还乡的荣耀,寄托着叶落归根的梦想;在国家动荡、兵匪祸民的年代,一方乡民籍此庇护以求自保。 </p><p class="ql-block"> 历枯荣经沧桑,这15座碉楼依旧扎根于田野昂首于苍穹,与天地村民对话;它们静默无声而又如诉如泣,那是历史的留声,时代的歌谣。</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 此刻,我站在碉楼的面前:村落的炊烟是它的叹息,林中的鸟鸣是它的轻吟,寻访者的脚步是它曾经荣光的回响……</p><p class="ql-block"> 20230318</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