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土屋，门是开着的，一眼看到了平躺在炕上师傅清瘦的面孔。头顶一侧的土墙上悬挂着一把师傅的二胡，也还是饱经风霜的样子。</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p> <p class="ql-block"> 我的脚步轻轻地靠近土屋的门槛，我的呼吸一下子开始紧张起来。老人家双眼紧闭，平静而微微隆起的颧骨，与下巴颏撅着的胡须对称相呼应。一步，两步，三步，我沉重的脚步靠近了师傅的身边，可师傅依然如故毫无声息……</p><p class="ql-block"> 我久久地伫立在师傅的炕头。</p><p class="ql-block"> 云师傅个子不高，瘦弱，精明，目光里透着清纯刚毅。一辈子的日子里始终以二胡为伴，他身上满满都是音乐熏陶中练就的神韵。我从来都不认为师傅是这大山深处的农民，而是散落在这僻静深谷的宝石，晶莹剔透地镶嵌在人们的心底里。大秦岭的子民以他为骄傲，师傅也让许多听二胡，拉二胡的后来人有了别样的生活格局。对每一个想学习二胡登门找他的人，师傅都乐意指点，表现出对艺术的热爱和真诚。而我，算做是云师傅的第九个关门弟子。</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p> <p class="ql-block"> 我本不是一个学音乐的人，那年从长安师范大学毕业，就借了还没有找到可心职业的空闲步入大秦岭采风。山路间，桃花映红，细水争流，鸟语喋喋不休。我则听到了今生最美、最微妙的二胡乐曲。寻着，寻着，来到了崖边一座陋旧的小土屋，门前端坐在石阶上一位农民模样的老人，正出神入化的陶醉在自己别样的世界之中。同样，这音乐醉了我，也醉了土屋门前的桃花映红，醉了大山深谷，醉了细水流长！</p><p class="ql-block"> 不知过了多久，他发现了我，我靠近了他，一见如故的俩人一起闲谝着二胡。我第一次得知了方才那美妙、激昂、亢奋、流畅、顿挫而欢快的《赛马》《二泉映月》《光明行》等二胡曲。我惊讶，这大山深处能有这么一位娴熟演奏人。他的手艺真的让人到了心潮澎湃的境界。</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p> <p class="ql-block"> 于是，我后来的日子，常常把时间摊在这大山里，又常常带着朋友们一起来分享着二胡乐曲带给人的那种淋漓尽致的深沉，斗志昂扬的欢快感。我多次告诉他应该下长安城那边去，让大都市的人听听，让音乐学院的老师学生都听听，让山口谷外所有人听听这来自世外桃源的美曲，呼吸一下清新的空气！</p><p class="ql-block"> “我总觉得云师傅你一定会有登上大舞台演奏的机会，可能您会名震全国呢。唉，真可惜在这个山谷小村，整天面对大山、面对小河演奏，身居陋室，独赏明月。听松只是鸦雀笑，赛马唯见山月照”。我的话云师傅似乎没听到，深邃而细长的眼睛扫视着整个儿大山的一道道梁子，一道道砍儿，一条条水流……</p><p class="ql-block"> 事实上，这些年云师傅曾经被多家大学邀请过，也被演出单位出资请求参演，他一概拒绝了！他心底有自己的日子，他喜欢走自己的路子，离不开这大山深处幽静而充满灿烂的美意。他只是潜心握着手心里的弦弓，细听着丝毫擦过与阻隔瞬间的微妙震动，再去深悟手指揉软、适度拿捏、滑过银丝后，那种耳闻目染带给听觉的渴望！</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p> <p class="ql-block"> 云师傅淡淡的忧伤着，手指远处白云下的山峦自言自语道:看这漫山遍野开遍了的野花，每一朵，只为开放，并不祈求于别人赏心悦目。劲松正因为不惧风暴生长在石崖之上，而倍受尊崇！</p><p class="ql-block"> 那时，师傅的话我真的是听不进去的。</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p> <p class="ql-block"> 长安城内，每年都有“柿子红音乐大赛”、“万亩桃园万里秦声”、“我从山中来”、“终南鄠邑民乐缘”等等音乐会。我和许多青年爱好者总是紧紧追随，不放过一次登台露脸的机遇。后来，学云师傅的手艺，也学云师傅的品格修行，慢慢的，理解了云师傅告诫我们的许多话。</p><p class="ql-block"> 爱音乐，是一个人的情怀，让美好的音乐传播更多的人间草木之情，歌颂人与自然和谐共生，拥有幸福拥有灿烂！</p><p class="ql-block"> 有一年冬天，我去看师傅，大雪封山，我无法回城了。师徒无事可做，云师傅给我做了一把二胡，我试了一下，非常好，爱不释手，四把拉到最高音还是很亮。我们师徒一起拉二胡时，面面相觑，欢乐从心底蹦出，美好在真情实感中表露，师傅即兴表演了《赛马》《二泉映月》。这种演出比较方便，但是场面不小，到场的观众就俩人，到场的演员也就俩人，人人都在台上，但却不知道有多么幸福了！仿佛是一种共享丰收，共享快乐，共享山水画，共享幽静，共享阳光灿烂的交响曲。</p><p class="ql-block"> 那个日子难忘，那个日子我和师傅笑的最灿烂，可这一切太短暂了，而且都不能重复啦。我的云师傅带着自己的美妙音乐，带着阳光灿烂的微笑远去啦……</p><p class="ql-block"> 刹那间，马蹄的铿锵，蹦腾的节奏，在我的心里回荡起来，我看到云老师微笑的身影，他还是那样激情地操作着手中的弓弦，展示着艺术的平凡与高雅。这一次，他彻底退隐了，成了云朵上的宾客了。</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p> <p class="ql-block"> 我的云老师他去了，去了一个很远的地方，他留下了他的音乐，留下了他的微笑，留下了他与山谷亲切的问与答！</p><p class="ql-block"> 静悄悄的，漫山遍野唯有风声花语对故人期盼的诉说。我从墙上取下来师傅的二胡，在土屋外的石阶坐定。</p><p class="ql-block"> 我手中的弓弦沉重地来回舞动着、滑落着，手指在颤抖中揉着琴弦。此时，我的心好像是空的，漫无目的，漫无止境的，唯有把师傅过往传给我的曲子一遍一遍奏响:《赛马》《二泉映月》阴阳顿挫，响彻云霄，响彻山谷，这音乐夹杂在山风中传遍阔野，这音乐流进了河水里去了远方，我的眼睛模糊啦。这奏响的乐曲是送别，也是期盼，有心酸，亦有欣慰。</p><p class="ql-block"> 不知不觉中，我的周围站满了村民，他们都是云老师的粉丝，他们每个人的手中捧着一束洁白无瑕的山花，他们是听着云老师的悦耳之声长大的人。村书记手里正拿着系着白布的话筒，就近贴着我的肩膀，好让这悲痛欲绝的送别，通过各处的喇叭回荡在大秦岭所有的沟沟壑壑。</p><p class="ql-block"> 我相信，世界上最能撬动人心的东西莫过于音乐，最幸福快乐的日子莫过于你在阳光下有音乐作陪，最能治愈人心的，也还是音乐！</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p> <p class="ql-block"> 桃花开啦，一位了不起的艺术家去了，琴弦挂在了墙上！</p><p class="ql-block"> 二零二三年五月夏至日</p><p class="ql-block"> 高 山</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