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摄湘西·，在里耶，穿越两千年……

蔡记

音乐：琵琶古曲《夕阳箫鼓》

孟子染独奏

里耶镇，隶属湖南省湘西土家族苗族自治州龙山县，距离州首府吉首市114千米，位于湘西之西部。

　　“里耶”为土家族语言“拓土”之意，得名于先民们由渔猎转向农业垦殖。

里耶与吉首、长沙、重庆、武汉

的相对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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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起漫步古镇。

　　 透过木牌坊，看到屋脊层叠，檐角飞翘。

石板街弯曲悠长，木屋砖房高低错落。

阳台出挑，吊瓜柱头悬在半空。百年雪雨风霜侵蚀后的土家族吊脚楼皮相黝黑，素雅古朴。

街巷延伸到尽头变得疏朗，吊脚楼在晨曦里秀出俊美轮廓。阳台围栏与挂落飞罩通透轻巧，充满灵气。

封火墙的飞檐翘角与远处硬山屋顶描画出跌宕起伏的天际线。

临街精美隔扇门不仅是工匠精湛技艺的展示，更是业主情操胸襟与审美旨趣的表露。

　　裙板图案是阴刻的梅菊兰竹“四君子”，代表着傲、淡、幽、坚四种人生品质。

花格窗与裙板之间的绦环板有活灵活现的人物浮雕。这是哪一出武戏？应该是忠义与奸雄的对决吧。

文戏也颇为有趣。宣扬忠孝节义、扬善抑恶是民间艺术的永恒主题。

镂空雕刻的仙鹤、寿桃与花卉叶蔓，寓意花开富贵、长寿美满的理想人生。

我流连在古镇老街。两旁商铺鳞次栉比，远处是八面山——土家族的圣山。

古镇在圣山庇护下物华天宝、人杰地灵。

唐福记是“酉水船王”唐氏的商号旧址。船王鼎盛时期有大小商船百余艘。

砖木结构的建筑始建于清末，面阔三间，高两层，外垒封火山墙。

有两进厅堂和左右侧厅。呈前店后宅格局，前厅临街设有商柜。

　　 古镇处酉水河上游要道，津通川湘，因航运繁忙而商贸兴旺，市面繁荣。

太心公号是最早的本土商号，拥有榨油房、盐仓和绸缎铺，仅桐油一年就有2500多桶收入，收购旺季聘有六七个账房先生。

“陈永泰”杂货铺位于老十字街口。铺面不大，生意红火。

“同仁祥”贾家酱铺的始创人是贾天亨。酱铺前是店铺，中有天井，后为厂房。酱铺主要制作龙油、色油和酱油，其瓶装“龙牌”酱油香、鲜独特，享誉湘鄂川边区。

蓝染铺。古老印染工艺始于秦汉时期，原料提炼自纯天然草本植物，织物呈现出特殊的色晕效果。蓝染是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

同兴恒花纱布匹号，始建于清末，是湘鄂川边区规模最大的商号。

两层砖木建筑是中西合璧，外立面为西式拱门、中式隔扇门。面阔四间，两进深，临街12扇门，两边是柜台。

商号拥有庄园、商铺、船队、榨油坊，办有湘西最早的织布厂和发电厂，曾捐资4000万元买战斗机支援抗美援朝。

同兴恒花纱布匹号
二楼厅堂与阳台

同兴恒花纱布匹号
二楼阳台的隔扇门

　　葛元记国药铺是清代穿斗式木结构建筑，呈前店（卖药）后厂（加工制作药剂）格局。

药店老板原是四川“大德生”药店学徒。药店有制药师三人，坐堂医生两人，在湘鄂川边区享有盛名。

清末民初，里耶商客云集，商号林立，金融业也发展起来了。其时约百家商号印制纸票（市票，又叫“私票”），在流通中等值兑换铜钱银元，财资雄厚者如咸一家、德盛祥、凌公益等。

印制纸票的大兴荣号

　　大兴荣号老铺台“万商云集”四个大字反映了当时的盛况。

1920～30年代里耶商业进入鼎盛时期。1934年有商户423户750余人。其时每十日两小场两大场，从酉水乘船来做生意的七八千人，旺季里耶市场上达3万余人。逢场日销大米400余担，猪肉7500多公斤，活猪300余只，牛100余头。时有“买不空的湖南，销不满的四川”之说。

　　 古镇七街十巷格局形成于清初。眼前民居商铺大多重新修葺装饰，大体保留了清末民初的风貌。

路面下水道井盖图案揭示了一个久远的朝代：秦服车夫驾驭高头骏马，拉着高轮车奔驰，其上镌刻“里耶古城”四字。

　　从街巷纵横的古镇走进空旷的古城遗址，秦楚争霸的连天号角早已消逝，大秦帝国横扫六合、一统天下的气息尚存。

古城遗址的发掘缘于2002年酉水河水利工程。

遗址南北210余米长，东西残存100余米，约2万平方米。

古城遗址全景图
摄于里耶秦简博物馆

城壕始建于楚国，秦汉沿用，弃于东汉末年。

　　环绕城址北西南三面的城壕与东面酉水河围合古城。城壕残长350余米，宽6～15米，深约6.5米，内侧驳岸有卵石护坡，由水闸控制水位。

城墙建于战国中期，从北西南三面环绕古城。墙基底部宽约26.5米，高近10米，现存3.7米高。城墙与城壕、酉水河构成双重防御体系，一直沿用至秦汉两代。

遗址内有砾石铺就的秦汉巷陌，约2米宽。

　　官署遗址呈方形，东西长22米，南北宽16.5米，有序排列着62个柱洞，推测为干栏式建筑群落。有大量板瓦、筒瓦残片以及云纹瓦当。

古城遗址出现于先秦，毁于西汉。

　　 遗址内秦简古井的发掘是惊世发现。　　

1号井建于战国，秦代沿用。井口边长2.1米，呈正方形，深14.3米，井壁四周用木枋以卯榫结构嵌砌而成。有井台和散水沟，上设井亭。

1号井出土简牍3.7万余枚，十倍于此前国内考古发现的秦简总数。其内容涵括户口土地、田租赋税、劳役徭役、道路里程、邮驿津渡、刑徒管理、祭祀先农等相关政令和文书，多为秦代迁陵县官署档案。

秦简中发现的乘法交换律与今天的乘法口诀表高度一致，早于西方乘法口诀表600多年。

里耶简牍填补了秦代史料的空缺，其重要意义被誉为“北有西安兵马俑，南有里耶秦简牍”。

1号井及井壁木枋卯榫结构示意
摄于里耶秦简博物馆

同期发掘的还有作坊遗址。作坊呈方形，长6.7米、宽 6.4米，坑壁斜坡状，口大底小，四周用木栅围护，壁面内侧有水井（2号井）。

　　作坊坑内出土了大量陶片和青铜箭镞，专家推测是制陶或铸造兵器的作坊。

3号井表面为2.3米直径的圆形土井，下层为正方形木井，结构与1号井类似，规模较小。专家推测井内藏有秦简牍。现原真保护，不予发掘。

　　古城遗址还有大部分区域未发掘，将来还会有更多的惊人发现。

我在秦简博物馆寻觅溯源。气吞万里、彪炳千秋的大秦帝国与湘西偏僻小镇何以关联？

秦简表明，秦代通过郡县制和邮驿系统等实施大国治理。

秦始皇二十五年（公元前222年）设立迁陵，县治在今里耶古城遗址，为洞庭郡所辖。

里耶古城在酉水河畔，扼守蜀楚要津，早在春秋战国时期就是楚国西南边陲重要的军事城堡；秦时是洞庭郡迁陵县县治；秦末毁于战火，再建于西汉，成为两汉时期武陵郡酉阳县县治。

大秦疆域图
迁陵（里耶）所在位置
摄于里耶秦简博物馆

　　据《史记》、《汉书》等文献记载，秦始皇统一中国后分天下为三十六郡，未有洞庭郡。

里耶秦简多次出现洞庭郡：“迁陵 洞庭郡”，颠覆了史书对秦朝行政区划的结论。

摄于里耶秦简博物馆

里耶秦简：“迁陵以邮行洞庭”，文字是篆隶结合。迁陵县寄往洞庭郡的邮件。

摄于里耶秦简博物馆

　　迁陵县的邮人将官署公文送至洞庭郡。

这是中国邮政史的开端。

摄于里耶秦简博物馆

　　走出博物馆，身披铠甲“秦兵”肃立门口，黑衣红裙女子舞蹈于台阶。战士威武，舞者妙曼，是否寓意国家治理的文治武功？

"国之大事，在祀与戎"。（《左传·成公·成公十三年》）祭祀与军事是古代国家的头等大事。祭司、巫师在祭祀仪式里少不了手舞足蹈。

秦朝命促。惟统一中国已成千秋功业，郡县制等治理体制延续至今，成为中国特色。诚如伟人所言：“劝君少骂秦始皇……百代都行秦政法”。（毛泽东：七律·读《封建论》呈郭老，1973年）

博物馆前秦兵马战车俑

　　秦简博物馆东临酉水河。我缓步走上河堤，俯看酉水悠悠。

酉水来自远古，送走了“秦时明月汉时关”的凄凉；酉水奔向远方，千古传说连同酉水船工号子已成绝响。

酉水不息，留下多少追忆与遥想？

酉水河发源于武陵山区，流经湖北、重庆入湖南，在沅陵注入沅江，终经洞庭湖汇入长江。
　　《禹贡南条水道考异注》（司马迁认为成书于夏，也有人认为是春秋战国）记载酉水：“上下皆大川，通舟楫。”

早在西汉张骞（约公元前164～前114年）“凿空西域”之前，南方就由一系列黄金水道形成丝绸之路，酉水是其中一段。
秦汉时期的酉水航道已臻完善。里耶地处“津通蜀楚”咽喉要冲，上通西蜀，东出荆湘，南下百越，成为秦一统天下大业的战略重镇。

清朝雍正年间，里耶码头商埠是湘鄂川黔的边境贸易中心。

　　清末至民国，里耶是湘西重要的货物集散地和通商港口，尤以桐油交易、运输著名。酉水载着桐油输往各地，出口海外，成为流金淌银的河流。

酉水河摆渡的艄公

1930年代沈从文（1902～1988年）在《白河流域几个河码头》写道：“白河便是历史上知名的酉水。……白河上游商业较大水码头名‘里耶’。川盐入湘，在这个地方上税。边地若干处桐油，都在这个码头集中。”

酉水河，土家族的母亲河，联手沅江孕育了湘西四大名镇：拥有国内唯一秦城遗址的里耶镇、沈从文笔下“翠翠”家乡的茶峒（边城镇）、挂在瀑布上的王村（芙蓉镇）和号称“小南京”的浦市镇。

湘西四名镇

在百度地图标注

　　站在河堤回望里耶，那是古代骨暴沙砾的战场，大秦帝国的典藏秘地，南方丝路的要津重镇，帆樯林立的繁华商埠，土家族世代栖息的乐土家园。

在里耶数日，我已穿越两千年……

2020年4月、2021年10月摄影
2023年4～5月撰文、制作
图如侵权，告知即撤

【音乐简介】

琵琶《夕阳箫鼓》是中国十大古曲之一，由此曲改编的古筝曲名为《春江花月夜》。作者佚名。此曲以柔婉的旋律描绘出暮鼓送夕阳、箫声迎圆月的人间美景。

【如何抵达里耶】

路径1：乘飞机或高铁到湖南张家界市，中心汽车站有班车去里耶镇，约170千米。

路径2：坐高铁到湖南吉首市东站，吉首西口站有班车到里耶镇，约126千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