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溜花开的季节

王满堆

马溜花开的季节

文/王满堆

她已经昏睡两天两夜，生命到了最后一刻。但在第三天中午，她突然回光返照，硬要儿女们把她抬到大门外，去望一眼对面的马溜坡。

1943年，也是这个季节，马溜花开的也是这么盛艳，19岁的她挎着篮子到马溜坡采摘马溜花。

前天夜里，身为游击队队长的丈夫，和几个队员送回来一个头部受伤的伤员。

家里只有点小米、玉米面和干萝卜条。她婆婆说，养伤怎么也得有点白面。于是就向一户人家借来两瓢。又说，干萝卜条当菜把白面也浪费了，那马溜花既新鲜又有营养。所以，那些天，马溜花就成了营养伤员的主要蔬菜。

半个月后，伤员能行动了，他要回队伍去。

黎明时分，她把他送到马溜坡。

他顺手摘下一朵马溜花瓣放在嘴里一边嚼一边说，嫂子，以后我无论走到哪儿，一看见这马溜花，就会想起你和老妈妈对我无微不至的照顾。

称呼她嫂子，她还真有点不好意思，其实他还比自己大两岁。但他说，队伍里就是这个规矩，因为你是我们队长的人。

这条路是游击队驻地和这一带村庄往返的必经之路，所以她经常到大门外望一眼，希望能看到丈夫和队员的身影。但自从送走伤员那天起，夏天都过完了，也没有他们的消息。

正在她焦虑不安的时候，有一天下午，在她家养过伤的那个游击队员来了。看他一脸严肃的表情，她猜想是丈夫出事了。

果然，他说，前天在和鬼子的一次战斗中，队长为了掩护战友，献出了自己的生命。

她听罢眼前一黑差点昏了过去。

她婆婆哭得死去活来。他跪在她婆婆的面前，叫一声妈妈，说，我以后就是你的儿子。

虽然万分悲痛，但生活还得继续。

两个月后，当他再次来到家里，在她婆婆执着的坚持下，她成了他的妻子。她婆婆说，孙子才一岁，不能没有爹。

婚后第三天，他要走了。他说，游击队要改编为八路军的正规军，改编后就要往远处开拨，不可能一两个月回来一次，也许就是一年，也许就是几年，也许就再也……

她慌忙用手捂了一下他的嘴说，不许胡说！但她也明白那子弹是不长眼的。一想到这儿，她心中又泛起了几分忧伤。

她把他送到马溜坡时，他说，你回去吧，别再往前送了。

但她依依不舍地说，你走吧，我要看不见你的背影才回去。

当看不见他的背影时，她的眼眶里已泪花闪烁。

也许她就是这样的命，她苦苦地等着待他的归来，哪天也要向马溜坡上望几回。但一年过去了，两年过去了，他的女儿快三岁了，他还没有回来。直到全国解放，同村和邻村有人都退伍回来了，而她却得到了他已经阵亡的消息。

她不相信这是事实，她来到马溜坡望着当年他走的那个方向痛哭起来……

一阵山风吹过，她看到马溜坡突然摇晃起来，黄灿灿的马溜花漫天飞舞，同时有两个身影从那条小路走来。

是他，是他，他们回来了……她喃喃地说道，然后安详地闭上双眼，走完了她九十六年的辛酸而又略带传奇色彩的人生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