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醉酒说起

许力中（原创诗文）

从醉酒说起一我总喜欢逆着时光，写出一些旁人无法理解甚至无法想象的事，并自以为这是独立写作是精神自由是一种人生的有趣，然而我又知道，这一切似乎毫无意义！但我为何总会乐在其中？为何总是沉浸不已？仿佛我的前世，也在做同一件事情。长大以后，我见过形形色色的醉酒者，有的稍微喝多了，就会脸色潮红，一直保持最灿烂的微笑，好像获得了巨大的愉悦，成为天底下最幸福的人；有的则痛哭不止，大概正在经历最伤心的事情，此时悲伤，已逆流成河，甚至会感染身边的所有人，一个个都去劝慰。有的大概与女友吵了架，于是借酒消愁，喝得大醉，似乎又保持着某种程度上的清醒，或许要向女友表达忠诚与爱意，于是一拳击向玻璃，血流不止，最终在医院里缝了好几针。尽管手背上了留下了一道白森森的疤痕，但女友似乎更爱他了。——我本以为这才是真正的爱情，不想几年以后，他们很快都建立起自己的家庭。女方很幸福，而哥们又很快离婚了，原因又是因为醉酒，据说哥们醉酒之后一直喊前女友的名字，妻子愤恨不已，这才果断离了婚。大概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这种带有自残倾向的哥们还为数不少，有的哥们喝多了时，也许只为宣泄内心的痛苦，或者表达某种自以为是的男子汉的坚毅与血性以及豪爽，会将烟蒂一次次摁在胳膊上，却在胳膊上留下丑恶至极的疤痕，最终越看越嫌弃，于是又纹个图案加以掩饰，反而画蛇添足一般呈现出一种更为触目惊心的丑恶；或者由于女友没有答应把自己的全部交给他，他便恼羞成怒，愤恨不已，于是大醉之后，拿着一把水果刀往自己脸上划拉，直到划出一个血口子，差点毁了容。也有可爱的人，起初喝醉了酒，会给女友打电话，转瞬之间成为一个话痨，甜言蜜语宛如缤纷落英，柔情蜜意恰似无边丝雨，仿佛能一直聊下去。后来大概一不小心养成了一种根深蒂固的习惯，每次喝醉了酒，便翻出手机电话本，只要是女生，仿佛都会成为他的红颜知己，即使是半夜三更，也全然不顾，非要和人家东拉西扯聊好半天，话题极为煽情，似乎又没有任何醉意。有的哥们在地摊上喝酒，喝多了，便拿起酒杯非要去邻桌向陌生人敬酒，人家不喝，他又不依不饶，非要人家喝，于是导致了一场群殴。而神奇之处在于，大概哥们因此又酒醒了，于是非要拉着一群人再换个地方继续喝。有的哥们天生不会喝酒，别人非逼着他喝，好像其中也有无限的乐趣。他便迫于无奈多喝了几杯，竟然倒在地上直翻白眼，最终呼来120紧急抢救才捡回了一条命。有的哥们自以为很能喝，看到别的哥们喝酒，便李白上身一般，放出豪言壮语，说自己一口气能干了一瓶酒（半斤）！其他哥们便激他怂恿他证明，他便握起酒瓶，扬起脖子，果真一口气灌下了一瓶酒，就像饥渴难耐时灌了一瓶矿泉水似的……——这个“哥们”正是上高中时代的我！也就是从那时候起，我才知道自己是个酒漏，喝酒就和喝难喝的饮料一样，怎么喝、喝多少也没任何反应。然而，我说了这么多，只是想引出老马的事情。老马喝多了酒，便真的会验证那句老话：酒后吐真言！长大以后，——明确地说，应该是我大三时，老马消失了好多年后，某一年过年前，猛然又回到了老家，于是叫我去他家叙旧，并准备来了一瓶好酒，两道菜：一道是切好的牛肉，一道是油炸的花生米。令我没想到的是，不但菜可以不断续，酒居然也准备了一整箱。我和他坐在火炉旁，一边喝着酒，一边天南海北地闲扯着，好像有着说不完的话，甚至喝了整整一晚。喝完一瓶，老马又拿一瓶，最终都不知喝了多少，桌旁都是酒瓶子，乍一看还真有点触目惊心。我是个名副其实的酒漏，喝再多也没任何反应。而老马明显喝多了，喝多了的表现颇为独特，我甚至难以判断，他是否真的喝多了？！总之，老马向我坦露很多很多千奇百怪的经历。与此同时，我也不禁想起了少年时代的老马。过去的时光如此遥远，却又如此细致入微，都过去这么多年了，只要想起关于老马的这些往事，我的记忆就会打开了闸门的洪水，一个个斑驳的镜头纷至沓来，我甚至感到长大是一种莫可名状的悲哀，而童年应该是人生最漫长的一段光阴。于是，我便幻想着自己是个导演，倾尽全力用文字记下那美好的一切…… 二根据我多年的人生经验，总有为数不少的人要么深藏不露，要么后知后觉。老马或许兼而有之。1、弹球小学时代的老马，大概在玩的方面表现出异于常人甚至令人叹为观止的才能，大量的时间都投入其中，因此在学习上的表现确实是个名副其实的笨蛋，他从来不学习，每次考试的成绩一直都是倒数一二名，一如既往的气势，真像是舍我其谁似的。小学时代的老马无论玩什么，似乎都能玩到极致。打弹球时，他几乎能把所有小伙伴的弹球都赢到手，最终又廉价卖给小朋友，然后再赢过来，如此循环往复，——也幸亏我们长大了都上了初中，这种游戏这才戛然而止。打弹球的准头与力量在老马的手指之间，几乎达到了完美的统一，就连半蹲的姿势，也是那么有棱有角，优美得就像古希腊的雕像。然而小伙伴们的心理又很奇怪，明明知道赢不了他，却还非要跟他玩，直到输得精光。我颇为煽情以为，说的好听点这是挑战自我的乐趣；而说的难听点却只有两个字：犯贱！每年过年前，我们便开始打弹球赢钱，明确规定等过年时有了压岁钱就还。口头上的赌注最开始是几分钱，老马总是赢，小伙伴们便总想精账（还债），于是口头上赌注越来越大，最终，老马成为最大的债主，其他人则都欠了成千上万的账。然而到了过年，所有人都会得了集体失忆症，空前默契地将赌债这件事情完全抛之脑后。2、吹钱有一种名曰“吹钱”的赌博游戏，只需找到一个窗台，一群人便会将头凑上去，放上同等面值的硬币，你吹一口，我吹一口，假如我的压到你的上面，无论压多少，就算我赢了你。老马吹钱时，总会鼓起腮帮子，仿佛在练蛤蟆神功，又像一个爆破手，瞬间发力，力度又控制得恰到好处，硬币好像会听他的话，真怀疑老马会气功，或者硬笔生了翅膀，老马像会使魔法似的，随心所欲，最终满载而归。3、养蚕也不知道养蚕是否也算一种游戏？！有些年头，当春天刚来时，桑树还未发芽，而榆树却会早早地吐出嫩芽，于是小朋友欢呼雀跃着都开始养蚕。老马把像一个个黑点一样的刚孵出的蚕幼虫，用棉花沾到榆树的嫩芽上，竟一个个都养活了。老马最先养出蚕，后来又总能找到桑叶，养的蚕一个个白白胖胖，比谁的都好，甚至由此做起了生意，按个头卖蚕，还真挣了不少零花钱。甚至当蚕吐出丝时，老马竟异想天开，几乎绞破脑汁，妄图把这些蚕丝都编织成丝绸，最终只能以失败而告终。最令人难以置信的是，老马为了养蚕方便，于是带着我满世界找桑树苗，竟然找到了两棵，都移植到自家的院子，我每天没事就盯着看，动不动就浇水，结果可想而知，不几天就死翘翘了。然而老马种下之后，全然没当回事，反而活了下来，长势极好。直到多年以后，那棵桑树早已亭亭如盖，而老马再回家时要盖新房，却又果断伐了那棵树。对此，我感到痛惜不已，好像老马砍掉的不是一棵树，而是我的整个童年。4、火柴枪不得不承认，老马全美地诠释了什么才是真正的心灵手巧！老马做的火柴枪，除了无与伦比的精美，还进行了改良和升级。一般人都用自行车的链子做枪头，老马却不知道从哪搞到摩托车的链子，比前者大一两倍，并天马行空地告诉我，拖拉机链子更大，可惜不好找！——对此我毫不质疑。所有的小朋友都用铁丝做枪身，老马却会找到一个槐木枝杈，用砂纸打磨好，看上去精美至极，所有人都惊叹不已，却又自己无论如何也做不出来。别人都用自行车车带做皮筋，但老马会找了医院止血皮筋，这样的威力自然而然便会成倍增加。最神奇的地方在于，老马在抢头加了个子弹壳（也不知这厮怎么想到又怎么找到的），竟然能发射钢珠，导致很长一段时间，村里最为凶狠的大孩子见了老马都忌惮三分，大概生怕被老马用这把枪打伤。后来，我攒了好长一段时间的钱，花了整整二十块钱才买下了老马的这把无与伦比的火柴枪，可惜我总是怕家人发现被没收，不断换地方藏，最终我自己也忘了究竟藏在那个角落。直到几十年后，我回到老家时，发现一个小孩拿着那把枪玩，玩得不亦乐乎，我差点扑上前去去枪，但一个中年汉子抢小孩的东西，实在有点惊世骇俗。5、飞刀老马的裤兜里总会珍藏着几把两把半尺多长的飞刀，寒光闪闪，假如说吹发可断，也毫不为过。其制作过程如下：老马把几根钢筋放在火车轨道上，火车经过的刹那，便有了飞刀的雏形，再经过好长一段时间的反复打磨，最终便成为了老马的标配。这本来也不足为奇，问题的关键在于，老马闲着没事便练习飞刀的技巧，大概把自己想象成类似小李飞刀一般的侠客，最终果然练到了例不虚发的程度。一个雨后的春日，燕子都飞得很低。我曾亲眼见过老马出其不意地掷出飞刀，空中一个燕子便应声而落。我简直不敢相信的自己的眼睛，还以为这只燕子只是惊弓之鸟，当我走近时，大吃一惊，发现燕子的腹部插着一把明晃晃的飞刀。后来，我终于如愿所偿，借到老马一把飞刀玩，大概有点得意忘形，在炕上捧着飞刀翻跟头，竟然将飞刀插进了自己的大腿，血流不止，我惊惧万分，生怕自己会死去，父亲把我送到医疗站，包扎处理之后，顺便也没收了那把飞刀……6、弓弩别人都会做弹弓，但老马会做连发的微型弓弩，弓箭则是从织布厂垃圾堆捡来的钩针。其神奇之处在于，老马能用这把弓弩射杀苍蝇，后来大概又觉得恶心，便去射杀蝴蝶，竟然也例不虚发……我曾千方百计地琢磨着如何仿制一把，倒是最终也做了一个，但不知道什么原因，其力道实在有点差，也只能在距离非常近的情况下，把箭矢都射到我家黑漆大门上，又不幸被父亲看到了，除了一脚踩碎了我的弓弩，当然也胖揍了我一顿…… 三人有所长，必有所短。老马在玩的方面极富想象力，简直就像个天才，假如说“惊天地、泣鬼神”也毫不为过，却在学习方面实在笨得出奇，特别是数学应用题，老马像是脑子缺了根弦。我曾给他讲谋道题，讲了好半天，我还以为他听懂了，没想到他最终说了一句，你讲题时一本正经的，还真是有点瓜（傻，陕西关中话）！我一直都憋着没笑。我也真有点无可奈何。不过数学老师的方法却会产生奇效。我永世难忘的一件事情，发生五年级的一节数学课上，老马和一群学生被数学老师叫到黑板前做一道数学题，其他同学很快就做完了，那道题确实没有什么难度，我口算都能知道答案，但老马死活也做不出来，几乎焦头烂额，老师早已失去耐心，表现得气急败坏，于是一边怒不可遏地痛斥着，一边摁住老马的脑袋一直撞击着黑板，很明显，此时老马的头变成了一个皮球，我都有点不忍直视。然而奇迹就这样发生了，大概老马的头被撞得开了窍，竟然很快做对了那道题……多年以后，老马醉酒之后，才告诉我，其实他早就知道答案，可是死活也写不出演算过程，于是就死犟死犟着一直对抗……我的好奇心又开始泛滥，忍不住问他，那你的脑袋真的被装得开了窍？老马嫣然一笑，说，可能吧！人的潜力总会极端情况下爆发！虽然老马初中都没念完，但说出这些话，还真是令我刮目相看。我本以为小学毕业之后，老马便会退学，然而也不知道这么回事，老马小学的毕业考试竟然考出了170的高分（就考语文和数学，满分是200分），而我考完之后沾沾自喜，自以为是地认为，得满分肯定没问题，但最终只比老马多了两分。我真有点怀疑人生，不断地问老马，你是不是抄的？老马当然拒绝承认，但我依然不依不饶，又开始问他，你究竟是怎么学的？我怎么从来没见过你学过？……老马大概有点不厌其烦不堪其扰，终于承认了：是自己抄前排一个女生的……上初中之后，我本以为老马会成为一个典型的混混，但事情的发展岂止是难以置信，简直超乎我的想象，老马摇身一变竟然成为一个名副其实的好学生，每天闷不做声，好像学习成了生活的主题，每天比谁睡得都晚，却又比谁都起得早。我曾让老马叫我早起，一起去上学。那是一个寒冬腊月的拂晓，大概凌晨五点多，我还在被窝里酣睡，却被咚咚的响声吵醒，老马一直在敲我的窗户。天当然还是一片漆黑，两个黑影并排着走到学校，经过一个教室时，老马将眼睛凑到玻璃上，——真没想到，老马看中一把讲台上一把老师的椅子，于是便跳进了窗户，将椅子搬回了家。我不禁感慨着，这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我本以为老马会和我一起点着蜡烛背单词，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他会这样……而事实往往又会出人意料，我以为的老马，总会和现实总的老马形成巨大的反差，真怀疑世界上有两个老马。初中第一次考试老马竟然考过了我，考到了全年级前一百名（共十个班，每个班有五六十人），而初一最后一次考试，竟然考到全年级第十一名。初二时，老马一发不可收拾，竟然考到了全校第五名。这真他妈的令我绝望，我几乎倾尽全力追赶老马，但始终也只能望向其背。老马简直就是一个奇迹，说出来谁会相信呢？ 四然而事情的诡异之处，初二快结束时，老马有一天竟然消失了，也不知什么原因，竟然离家出走了，谁也不知道他去了什么地方？他父母找了好多年，也没有找见，直到后来完全放弃了希望……多年以后，老马竟然又回到了老家。当他衣冠楚楚地出现我面前，我感到一种陌生的震惊，我简直不敢相信，多年前的吊儿郎当的那个不羁的少年，如今已经变成了一个如此俊美的青年：他身材修长，显得身上那身西装像是长在他身上似的。尤其扎眼的是那一双皮鞋，锃亮锃亮的，简直就是一面镜子。他脸型消瘦，五官搭配得恰到好处，浑身上下散发着一种英武之气，成熟男人的气息，就连同性也会觉得他魅力四射，像仰视一座巍巍高山一样。毫不夸张地说，他长得还真有点像金城武，似乎眼睛里又带着梁朝伟的忧郁与深沉。我正发呆时，他的脸上荡漾开一圈微笑，说，你他妈不认识我了？我又发现，他笑起来其实更像周润发。也很难相信，眼前的人竟然初中都没毕业却又显得如此的文质彬彬温文尔雅，我甚至想到了高尔基，他分明就是从农村走出的中国的高尔基。也很难想到，我们竟然毫无隔阂，仿佛有着说不完的话题。更难以置信的是，他竟然有如此丰富而多姿多彩的人生阅历，——他的确谈吐不凡。此时的老马今非昔比，他离家走出十余年后，再回来时，还携带了一笔巨款，给家里盖了新房之后，又走了，他父母都不知道他在外面究竟做什么……总之，发了财对于农村人来说，这是最好的结局。而直到老马喝醉了酒之后，酒后吐真言，我这才知道了他为何要离家出走的秘密，以及老马在外面闯荡那些年发生的种种离奇又精彩的事情…… 许力中2023年5月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