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密青春的摩斯码

☞郭少.com。

　　故乡不仅是一个地方，还是一段时光、一些回忆、一种牵挂，故乡是让人想要逃离，却又魂牵梦绕的地方，我的第二故乡不仅是有颜色，而且是有声音有气味的。

　　我时常翻看那几张离别时的合影，是怀念，是懵懂，是青涩，那时候只有18岁。十年前，也就是2011年11月我穿上军装，打着背包，提着少有的行李踏上绿皮火车来到了我的第二故乡新疆，走进这个让无数人奉献青春的地方，有成长，有忠诚，有责任，这里是我青春年少梦想的开始。

　　记得我离别的那一天，锣鼓喧天，竹炮震耳欲聋，胸配红花，一人参军，全家光荣。但那一天嘈杂的武装部院子里，送行的人与被送行的人似乎不是那么的开心，反而很忧伤，送行的人，感觉送自己的儿子上朝鲜战场，一去就是永别，追车挥泪告别，远处永远传来的是嘱咐声。被送行的人，大多数都是第一次离开父母的襁褓，充满了更多对未来的恐惧，后来我才知道，同一批来的年龄最小的只有14岁。那天里，开心的好像只有街边看热闹的群众、武装部的部长和接兵的干部，对于他们是完成了组织赋予的征兵任务与交接任务，完成使命，那是光荣，那是荣誉。

　　我的青春是什么样子的？是汗水，是笑脸，是团结，是战斗，是喜悦，是酸甜苦辣构成的彩色青春。经常深夜在床上躺下来的时候，把脸放在枕头上，枕头就如时光穿梭机一样，经常带我穿梭回到那个被新兵班长呐喊、训斥“快点、在快点，坚持、在坚持，努力，在努力……”的峥嵘岁月里。远离熟悉的家乡，疼爱自己的父母，三个月后，第一次收到姐姐给我的来信，心中充满了她们对我的思念、对我的关心、对我的期望使我泪眼婆娑，第一次有了强烈思乡之情，尽快的使时间过得快一点，在快一点，那个时候好想逃离这个到处都是束缚的、充满我厌倦的大院，此后，我没想到我在这样的环境里一待就是十二年。回想起我新兵三个月里的三位班长、班副和我同甘共苦的那帮兄弟，这是我青春的开始，也是我难以忘却的真贵时光。 三个月里，我们摸爬滚打，有苦、有累、有哭、有笑自然也少不了互相之间的争夺大战。进入新兵连拔军姿走队列抬头、挺胸、收腹、提臀……那时候，时间过得好慢。在这里经历过很多委屈，我们最不喜欢一人生病全家吃药，但后来我们觉得这样挺好的，这是对我们的一种磨练。体能训练，从一公里到两公里，从三公里到五公里，从轻装五公里到负重五公里，这一段军旅路，我的兄弟们一不留神就跑了十年。记得有一次，我们三公里测试考核，我们班7个新兵，仅仅合格了2名同志，使一向很温和的于班长大发雷霆，那天下午我们都被罚站、被反省，说真的合格的兄弟也为自己极力的争取辩驳过最终的结果都是无功的，班长就是没有让我们去食堂就餐，因为白天的体能消耗比较大，晚间饥饿来袭，这是我们第一次忍饥挨饿，互相大眼瞪小眼的对视，就是扒拉不出一点吃的，即使有我们也不敢拿出来光明正大的吃，就这样我们忍着饥饿入梦，希望梦中能够饱餐秀色，然而第二天依旧像昨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继续井然有序的训练，这就是三个月培塑出我们铁的纪律意识，第一次懂得了“团结”我们是一个集体，在这里没有个人英雄主义。冬天-30℃的气温里，我们在训练场匍匐前进，班长说匍匐是进攻的预备姿势，为了这一次进攻，我们的衣服被铁丝网勾破多少漏洞，我们的膝、肘、腕磨掉了多少皮，伤口无数次与衣服粘在一起，旧的伤疤好了会有新的伤疤出现，就这样我们不知道留下了多少伤疤？这一次我们集体挨打了，被杨班长给教育了，经过就是2个小时的大课教育没有按照他的要求端坐静听，可能真的是因为我们坐在小马扎上坐姿时间太长了，身体都僵硬了，所以大家都想偷偷的放松，小小的调整，结果就是被杨班长一一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大课的结束就是我们的末日，我们不仅让班长过了手瘾，而且还每个人抄了一份5000字的检讨，这是我们第一次学会了无条件的服从。三个月下来，其实我们每个人都有故事，都是关于成长的故事，我们开始觉得无聊，后来越想越觉得军旅就是如此，90天里我们学会了服从，学会了什么叫规矩，学会我们是一个集体，就得团结作战。

　　在这个地方，陪伴我们的不仅是战友，还有那一床爱恨交织的军被，我们为了把他抠出棱角，使出了洪荒之力。刚下连的那半年里，几乎天天被班长训斥，说我们叠的不是豆腐块，是豆腐渣，所以此后我们几个新兵中午从来没有睡过午觉，都是看着人家班长们躺在床上憨憨入睡，我们几个小心翼翼的拖着疲惫的身躯在房间中央展开这爱恨交织的军被，来回的跪、压、捏，估摸着起床号快响了，抓紧将叠好的被子犹如易碎品一样轻拿轻放的摆在床头，恢复内务，更可恶的还有那熄灯之后不能立即卧床，摧残我们的是三个300（深蹲、仰卧起坐、俯卧撑）在等待着我们。谈起自己的专业，我们有这样的顺口溜:跑来跑去有线兵，游山玩水侦察兵，没完没了无线兵，骚里骚气汽车兵。我们就是一群跑来跑去的有线兵，有一段时间里钳子、胶布、被复线、络车架、电线杆就是我们的亲密好友。在训练专业的那个阶段里，没少被班长挨评挨踢，我们像猴子一样在黑乎乎的电线杆上上窜下跳，满手扎满了倒刺，毫不夸张的讲，那个时候我们连筷子、碗都拿不住，我们背着500米一圈的被复线在训练场上来回的收与放，并兼操线头接续，攀登与固定，综合作业等，那时候一跑就是一上午，一跑就是一下午，那时候我们已经忘记了疲惫。十年里我的兄弟们就是这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坚持使他们的理想在这枯燥的训练上开出了花。第一年的我们有幸参加了“跨越天山2012演习”，我和我的兄弟们充满了喜悦，也充满了焦虑，喜悦是我们要奔赴战场，焦虑的是我们好像干什么班长都不喜欢，总会投来怒视的目光斥责我们这样干、那样干！记忆犹深刚到目的地的那晚，我们要保障各个单位的通信畅通，班长带领我们尖刀班连夜架设电话线和通信设备，每人身上挂上两捆被复线也就是1000米的被复线（每一捆3.5公斤），在黑暗的戈壁滩上像野兽一样狂奔每一个目标地。我很惭愧，那一夜我犹如拖油瓶一样，气喘吁吁的跑在最后边，班长像家长一样在前边领着我们在凹凸不平的戈壁滩上作业，我真的实在跑不动了，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我的战友“浩子”挺身而出，接过我身上的两捆被复线挂在自己的身上，替我负重前行，我则轻装跟随，事后我也遭到班长的痛批，依然是我的这帮兄弟们出来安抚宽心，就是再这样一桩桩、一幕幕中，我们彼此建立了深厚的战友情。

　　2013年我成了兄弟们眼中羡慕的骚里骚气的汽车兵。这一年我跟随油龙（油罐车队）从繁华的北疆出发来到漫天黄沙的南疆，下了高速，通往火车站的这条大马路上，有幸偶遇赶巴扎（赶集）的维吾尔族同胞，他们各个长的和我们汉族人不一样的样貌，操着听不懂的卷舌音，赶着嗒嗒的毛驴车载着家人伴随着毛驴脖子上的优美铃铛声悠闲的回家去，我像身边的老大哥轻轻的说了一句:“我感觉我出国了”我就是这么的没见过世面，这样的场景，此后的多年再也没有遇见过！很快我们到达了零公里的集结场，零公里顾名思义这里就是219国道的起点，零公里在我的印象中就是繁华的小香港，白天摸玉石，晚上摸小姐。毫不夸张的讲，这条街至少有3公里都是红灯区，晚上灯红酒绿，小姐的聚集地，巴郎子的小天堂，出租车的栖息地。不过，这几年的扫黄打非已经彻底使她们的辉煌历史一去不复返，如今已变成普普通通的商业街了。

　　跟着老大哥、老高原初上昆仑，见过了最雄伟的山脉，见过了最干净的蓝天白云，见过了最湛蓝的湖泊，见过了最纯洁的雪山，也见过最璀璨的星河，也趟过最刺骨的冰河，也走过曲径蜿蜒的盘山公路，更是去过了海拔最高的边防，看到了边防兄弟凹陷的指甲、皲裂的嘴唇和紫外线辐射褪皮的脸庞，他们看上去已不再有18岁的模样，更像是一名老阿里！这条路一天过四季，十里不同天，常言行车新藏线、不亚蜀道难、库地达板险、犹似鬼门关、麻扎达板尖、陡升五千三、黑卡达板旋、九十九道湾、界山达板弯、伸手可摸天！我们就是从库地达阪这一条羊肠小道出发走到遥远的天边西藏。一路上行，随着海拔高度的上升，身体也慢慢的发生着微妙的变化，起初就是呼吸短促，慢慢接着就是嘴唇发紫和炸了似的头痛，这都是高原氧气稀薄所致的正常现象。219国道路况复杂，据记录此路平均海拔4600米以上，沿途翻越5000米以上大坂5座、冰山达坂16个、冰河44条，是世界上海拔最高的艰苦公路。无人区、泥石流、塌方、滑坡、大雪阻隔在这条路上都不是新鲜事，路上车辆抛锚也是常有的，更是常见的，于此这条天路也夺取了不少年轻卡友的生命。曾在这条公路上，我们的一位战友也把年轻得生命留在了高原，听老大哥讲，当时轮胎爆胎，我们组织换胎，他在警戒时被下行的车因车速过快，躲避不及时发生了意外，所以往后我们首次任务经过时都会停下来为曾经一起奋斗过的战友烧纸上香祭奠，从此这高高垒起的石头就是他的墓碑，也是我们的痛心石。十年如一日，我们常年奔赴高原一线承受着快上快下的冲击，但我们永远秉持着高原汽车兵精神:“高原缺氧不缺精神”，安全将每一份物资完整的送至一线边防官兵。现在的219国道与曾经相比现在真的就是高速，几乎全是柏油路。2015年以前的219国道全是坑坑洼洼的沙砾路，至今黑卡达坂整段路仍然因土质松软无法完整的铺柏油，由于路况极差，车辆的磨损率、坏件率极高，我们经常就是车在哪里抛锚，我们就在那里原地维修，在这条路上没有救援，更没有救援电话（无人区没信号源），只有自救。我们作为一名老高原的汽车兵，每一个梯队都有着行车经验丰富的带队车和车辆技术故障排除维修救急车，俗话说:“要想火车快，全靠车头带，”我们的带队车就是发挥这样的作用，在戈壁滩上，哪里不宜陷车，哪里跑起来舒服，或者某段路车速怎么把控，全由带队车的经验操控。我们汽车兵有句话说:“不怕慢，就怕站”，我们的救急车就是车辆哪里有毛病给你治哪里，救急车在我的印象里就是百宝箱，老班长过硬的维修技术就更没得说，车上的每一个零部件他都配备的应有尽有，小到一颗螺丝，大到整副钢板。行驶219国道，车辆抛锚的问题，让你意想不到，如有后桥移位的、后轮毂断裂的、后桥钢板断裂的、油路故障打不着火的、气路故障制动失灵的、属常见的还是爆胎，那个时候爆胎或者轮胎慢撒气都是靠救急车组织人力在氧气稀薄的高原上连卸带装，就这样呼着粗气，谁也没有因为氧气吃不饱而退缩大溜，不像现在条件好了，有风炮气动工具。我们有一个优良的传统，就是每到一站，第一件事就是检修车辆，恢复车辆技术状况，救急车的老班长带领驾驶员把故障排除在停车场，把安全带在路上，整个车场最熟悉的动作、声音莫过于扒轮胎的敲打声，能用的内胎我们就补一补在用，继续征战昆仑，所以救急车就是我们车队的定心丸。新藏线，是英雄之道，是热血青年之道，是自驾游必驾之道，这条路蕴藏了太多的红色血脉，比如赛图拉哨卡遗址，1962年对印康西瓦指挥部旧址等。这里也有让人看了就心酸流泪的烈士陵园，长眠着100多位烈士，化作了祖国西部边关的巍巍山脉，成为了边关的钢铁长城，这里就是海拔最高的烈士陵园——康西瓦烈士陵园，被称为离天堂最近的灵堂。这里长不了花草松柏，寂冷荒凉，但却庄严神圣，这里大多数都是1962对印自卫反击战为国捐躯的英雄们，2020年，这里又添了四名英魂，他们就是中印边防斗争中牺牲的:“陈红军、陈祥榕、肖思远、王焯然”，是他们用血肉之躯向世人昭示犯我中华者虽远必诛，至今“陈祥榕”的那句:“清澈的爱，只为中国，”成为当代中国青年发自内心的最强音。我们每次执行任务通过时都会用汽车兵最高的礼仪长鸣汽笛三声，向长眠的革命先辈们致敬，过路的驴友亦是如此或者驻足瞻仰为国捐躯烈士们的丰碑。作为一名第11年的老兵，再次征战昆仑，走向高原的忠诚感触信仰，走上高原的意志感受力量，走进高原的情怀感悟担当。看完完整的《士兵突击》似乎领悟了人生的真谛“想要和得到中间还有两个字那就是‘做到’”，这次我在三十里营房工作了一年零四个月，面对荒凉戈壁滩，枯燥的工作环境，又一次真正理解《士兵突击》里的“光荣在于平淡，艰巨在于漫长”的真正含义，我们高昂喀喇昆仑精神这面大旗，以信念作支撑，以奉献作氧气，无论是战严寒还是抗缺氧，大家都要一起过；无论是翻达坂还是越冰河，大家都要一起闯；无论任务艰还是道路险，大家都要一起扛，无畏艰辛寂寞，甘于奉献牺牲，苦中求作为，真正苦出名堂、苦出收获、苦出喜悦。”2022年是不平凡的一年，新冠疫情攻坚克难，人民至上，生命至上;2022年我们见证了党的二十大胜利召开，全面建设社会主义现代化国家新征程迈出坚实步伐;其次我军针对美国佩洛西窜访我国台湾地区，我军在台湾周边展开一系列联合军事行动，并对对方采取八项反制措施;中印边境也是局势紧张;我们主动防御这是祖国的强大，军队的强大，我们也有决心有信心将一切来犯之敌必诛之，这既是誓言也是强军之路的战歌。随着2023年春节的到来，身为军人，人潮人海中背对繁华，依然直面孤单，别人所谓的诗和远方，就是我们所守的每一寸土地，2023年我也步入了最后一年的军旅生涯，回想那些疼痛的日子，有时我也会笑成一朵花，当离别的时间越来越近，这一天真的要来了，要离开了，依然是带着红花，锣鼓喧天，鞭炮震耳欲聋，只不过是胸前的字由“光荣入伍”改写成了“光荣退伍”才惊觉那年那人那事那城，有我眷恋的说不清的东西。现在才知道，这里有我最想回却又回不去的青春！

　　当远去的车轮在心头翻滚，多少人曾忍不住回头，但眼泪早已模糊了风景。有人说，离家近了，理想就远了。现在看来，所谓第二故乡，不过是当年拼命想要逃离，如今却再也回不去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