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心与自豪

飞飞

我的朋友叫华星，曾是一名地质队员，半年前退休了。
清明时节，四川西南部我生活的县城，已经春暖花开了。
华星约我去县城两三公里外叫“蓬莱仙阁”的农家小院喝春茶。这里山清水秀，半坡薄雾盘绕，好茶出产在这“仙意”盎然的环境中。
泡上盖碗茶，谈笑好一阵子，华星呷了两口满冒清香的碧绿茶水，顷刻表情有些凝重，说到：“老哥子，要珍惜当下啊，老话一句，健康才是人生最重要的。我们当年同一天参加工作加入地质队伍的六个人，相继去世了五个，就剩下我了。”
我将手中茶碗轻轻放在桌上，心脏突然感觉有些发堵。华星接着说：“他们都是四十多岁、五十岁走的，多可惜啊！”
始终还是清明时节，盘绕在半山的云雾此刻也显得更加浓厚，有点压抑感。
地质队员誉称“尖兵”，可谓名副其实，因为他们是国家冶金宝藏的探寻者，是开路先锋。尖兵们大多常年穿行在人迹罕至的崇峻岭和大山河川，他们背上地质包，扛起仪器标杆，测绘地图，敲打石块，取样化验，分析得出矿源的分布，含量，提供给国家。开采出来的矿藏资源经过冶炼而成钢铁，为国家经济建设提供坚实的基础材料。
我也曾是一名地质工作者，参加工作时，国家还处于文革非常时期。在那个特殊年代，我们十八九岁，个个生龙活虎般，能参加省直属单位的工作，自然兴奋无比，别提有多高兴呢。
我清晰的记得，单位大队部报到后学习一个月就要奔赴矿区了。我在大队部领取了铺床用的棕垫、地质包，当天就坐上分队的大篷车，车上共有九个人，还塞满了各种仪器设备工作用品和生活用品。我们坐在软软的棕垫上，随着大篷车一声轰鸣，向着目的地四川西部的一个稀有金属矿区出发了。
大篷车在狭窄、简易的泥石道路上前进，非常颤抖。司机真有两刷子，车技高超。汽车一路狂奔，一会儿穿行在山脚，一会儿在弯如蛇状的山腰盘旋前进，道路没有拦挡，一边是随时可能滑坡的陡峭山体，一边是万丈悬崖。
“戴花要戴大红花，骑马要骑千里马，唱歌要唱跃进歌，听话要听党的话。”车上的人齐唱这首当时的流行歌曲，有人还拿出自制的二胡拉了起来。年轻人真有一颗火热的心。唱罢，车内静下来，有的人开始阅读毛选，有的人看技术书，有的人闭目养神。
颠簸两天后，目的地到了，这时的车和人浑身泥土。我跳下车，擦了一把脸，眼前这个坐落于大山深处，已开采了十余年的稀有金属矿区就是我们的大本营驻地。矿区空旷地带伫立着两排油毡屋顶的简陋房屋，我们单位借用了这个房屋作为大本营驻地。房屋虽然破旧，可这里却独有一番风景，山脚下一条清澈的河流，两边是蜿蜒的高山，山上是原始森林，大自然美不胜收。
大伙儿抖抖身上的泥土，与已经在这里工作了一年的队友们会合，先将分队的物品小心翼翼一件件搬下，按照分队长的安排有序整齐地放置好。接着各自拿上自己的行李物品进入油毡房里，放置在床下。所谓的床是一个大通铺，用粗糙的木板搭起的，可以住30个人。两个月后，地质大学还有十个毕业生要来我们分队工作，靠窗好一点的床位要给他们留着。驻地搭有食堂、锅炉房，基本生活条件还是具备的。
分队长叫陈红专，40岁上下的中年男子，中等个子，略显瘦削，性情温和，来此之前是大队部的技术股长。天渐渐暗下来，陈队长叫大家快速地收整好床铺，到食堂去吃饭。队员们早已饥肠辘辘，一人一碗约四两米饭，一碗粉条海带汤，一小碟泡菜，吃起来还是香香的，不过个头大些的人只能吃个半饱。
两天的舟车劳顿，小伙子们都有些不堪，很快就呼呼地睡着了。三月初气候有些凉意有些干燥，要到六月才进入湿热的雨季。第二天早餐后。早来一年的队员们都进山作业了，队长通知我们今天自行安排休整一天，要买生活物品的队员可去离驻地两公里的小镇上采购。山区的小镇不大，20分钟就可以逛完，街上人不多，在物资紧缺的年代，做买卖生意的更少。镇上的供销社和商店里商品比较充足，大伙儿买好后，很快就打道回府了。
下午晴空白云，春日阳光很暖和，为了准备好明天进山作业，所有的仪器设备都要由技术人员一一试机检查，以保证现场操作正常。这次分队的任务是为矿区周围的地形地貌测量详图，同时探测矿区地质矿源含量，实际是为矿区探明是否有扩大产能的依据。像我这样刚参加工作的人，不熟悉业务，就被分配在测量小组。我们小组四个人，两个是技术员，一个操作测量仪，一个记录测量数据。我和另一个新队员负责立标尺、砍野草杂树开路。
第三天早上七点，我们穿上分队派发的大头翻毛皮鞋，背上三尺砍刀，扛起标尺杆，就像奔赴战场的战士一样出发了。
迎着朝阳，踏着晨露，爬了两个钟头的崇山峻岭，我们四人小组终于到达了勘探区域。我不禁感叹：山好陡啊，无人烟，无道路，活生生茫茫的原始区啊！
抓紧时间开始作业。技术员王平安架好了仪器、放置好了指示标尺，我则负责沿方向砍出一条能过人的通道。就这样循环的重复，一个点一个点的按照比例进行等高线的测量。
分队在深山矿区勘探、测采样、化验、分析。终于功夫不负有心人，我们确定了可供矿区继续扩大开采的20年的稀有金属矿产资源。
在这两年的野外找矿过程中，我的队友有为开路砍伤自己大腿的，有得病胃出血的，但我们从踏进地质队伍的那天，就怀着坚定的信仰，不变的初心，当好开路先锋，不负“尖兵”美誉。
时光飞逝，光阴似箭，过去的岁月回味无穷。如今退休了，与朋友华星聚会聊天，谈到那五位已经英年离我们而去的队友，感到悲痛又自豪。
华星说，地质工作者都在提前透支着身体，潜伏着各式各样的疾病，但咱们为国家做出了自身的贡献，值了。
我们为他们点赞。
就写到这段吧，以此怀念我的队友。

2023年5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