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在新城公社上小学时,我有一个非常要好的同学——唐生菊。 </p><p class="ql-block"> 那是1966年春天,父亲调到新城公社当社长,我们举家搬到了公社大院。当时正在桥头小学上学前班的我随即转到了新城小学。</p><p class="ql-block"> 当我被班主任苏老师领到班里时,我看到的是一群穿着又破又脏的衣服,脸也没洗干净,流着大鼻涕、浑身脏兮兮,但个个都活蹦乱跳的农村同学们。他们对我这个县城里来的小姑娘充满了好奇,这个推我一下,那个拽我一下,不时在我面前做个鬼脸搞怪……我被他们的这种“热情”吓哭了。这时有个瘦小的、眉目清秀、梳着两条小辫子的女同学羞答答地走过来,从口袋里抓了一把炒大豆轻轻地放到我手里:“你吃吧,明天还给你带”。我不哭了,她走到哪里,我就寸步不离地跟到哪里。</p><p class="ql-block"> 苏老师把我俩安排在离老师最近的第一排,她就是我后来同桌五年的好友——唐生菊。</p><p class="ql-block"> 可能是公社社长女儿的原因,老师经常表扬我字写得好、坐得直、讲卫生……同学们都投来羡慕的目光,自然没人敢欺负我。我和唐生菊每天手拉手,上学、放学度过了一段开心的时光。</p><p class="ql-block"> 好景不长,文革开始了。一夜之间,我家门口的墙上贴满了大字报。父亲成了新城公社最大的走资派。父母亲被频频揪斗。在那个“亲不亲阶级分”的年代里,我的噩梦开始了。我被安排到了最后一排,和一个“四类分子”的儿子成了同桌。 </p><p class="ql-block"> 我这个“走资派”的闺女就是同学们欺负的对象。那些调皮的孩子,把小虫子放到我的衣服领子里 把鼻涕擤在我的衣服上,把墨汁到进我的书包里,有时候不知从何处飞出一个石子砸在我的头上…… </p><p class="ql-block"> 那些日子里,我在梦中也常常被“走资派的丫头、走资派的丫头”的叫骂声惊醒。我就像一个无助的小鸟,在担惊受怕中度日……常常不敢独自去学校。</p><p class="ql-block"> 单纯善良的唐生菊看不下去了,她对同学们说:“她爸是走资派,她又不是,为啥整她?” 便拉着我找了老师,坚决要求和我同桌。她是贫下中农的子女,老师自然答应了她的要求。“你就跟着我,看他们谁敢欺负”。从此,每天我俩形影不离。和她在一起我谁都不怕了。他家贫农出身,还有高年级的姐姐和哥哥。</p><p class="ql-block"> 她每天早早到校,在教室里等我。我若早一点到校,没有看到她,就会站在校门口眼巴巴的望着那条通往她家的马路,盼望着她的出现。</p><p class="ql-block"> 到校后她都会从她那小口袋掏出洋芋、大豆分给我吃。我也会悄悄从家里装一小口袋,母亲从老家带来的花生给她吃。她告诉我,你们外地人的花生没有我们青海人的大豆香。好长一段时间里,我也认为她说的是对的。</p><p class="ql-block"> 在学校里,我们跳皮筋、踢毽子、打沙包。放学后,我俩手拉手去她家玩。唐生菊的家就在我上学的必经之路上,门口有一条小河沟。她家的房子曾经是个临街铺面,两个黑色的大门扇非常厚重。里面有好多间屋子,有大哥和嫂子住的、二哥住的,大姐住的、爸妈住的、还有她和二姐住的。后院里种了好多菜和花草。每次去她家,她都会摘朵花插在我头上。</p> <p class="ql-block"> 冬天里,放学后捂在她家的热炕上,她教我用碎布做娃娃、织毛衣、钩书包、用丝线绣荷包……她心灵手巧,这些活她干得又快又好。她家有一卷从纱厂搞来的纱线,我俩把它们缠成线团,比赛织线裤,她两只小手飞快地拨动着。不一会儿,她织的那条裤腿就明显增长了。我总是比不过她。</p><p class="ql-block"> 她也不知道从哪里打听到的消息,谁家娶媳妇了、谁家生孩子了、谁家的媳妇喝“六六六粉”了……她都知道。放学后她拉着我直奔目标,人家关着大门。我们就你拉我推爬上人家墙头看热闹,然后嬉笑着议论着……</p><p class="ql-block"> 每年端午节,唐生菊都会把她嫂子和母亲做的最好的香包挑几个送给我。告诉我挂在衣服的第二个扣子上,要掖到衣服里面,不然男生会抢走。</p><p class="ql-block"> 有一次,一个调皮的男生把我的作业本抢走撕了,说我是阶级敌人的丫头,我哭得很伤心。这时,唐生菊飞快地跑去叫高年级的哥哥了。她哥哥把那男生拽到教室外揍了一顿。</p><p class="ql-block"> 唐生菊比我大了三岁。人情世故比我懂得多,我从她那学到了许多做人的道理。现在回忆起来,我觉得,我的人生观一大半是在她的影响下树立起来的。</p><p class="ql-block"> 在1966年到1968年大概两年文革最疯狂的时间里,正是有了她的陪伴和保护,我的童年才多了一份安慰和快乐。</p><p class="ql-block"> 1968年以后,好像是毛主席有了一些有关的最高指示,像我父亲一样的“走资派、反革命、四类分子等牛鬼蛇神”陆续停止被批斗,等待组织甄别。</p> <p class="ql-block">这时,学校里也不再是贫宣队频繁上阶级教育课、开批斗会、吃忆苦饭……慢慢开始重视文化课的学习了。</p><p class="ql-block"> 不再被欺负了,我的人格受到尊重,自尊心得到了保护,努力学习争做五好学生,成了我和唐生菊的奋斗目标。我俩每天早上都在互相监督背诵老三篇(为人民服务、纪念白求恩和愚公移山)。老师要求普通话背诵,我常纠正她的发音。班上我俩总是最早会背受到老师表扬的。</p><p class="ql-block"> 我俩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就是不甘落后。学习上的问题我俩一起讨论商量,实在不会就去问她的哥哥姐姐。每次考试我们的成绩必定是名列前茅。每学期都会被同时评为“五好学生”。</p><p class="ql-block"> 在我们四年级升五年级时,正赶上教育改革,小学改成五年一贯制。可我们这一届一直学的是六年制课本,好像是教育局决定,让我们这一届和下一届合并,用新课本再读一年四年级。由于我俩学习好,表现好,学校准备让我俩就此跳一级直接上五年级。</p><p class="ql-block"> 由于被人欺负的阴影一直在我心理挥之不去,我害怕跳级后还遭到大孩子的欺负,我悄悄告诉了唐生菊我的顾虑。“那好,我也不跳级了,我们还在一起”。</p><p class="ql-block"> 记得当时我作文写得好些,常帮她修改作文。她数学学得好常帮我检查错题。</p><p class="ql-block"> 学校成立了“毛泽东思想宣传队”,就是文艺演出队,我俩双双入选。劈叉、弯腰、打倒立,我俩练得非常刻苦。小小年纪常常背着行装跟着宣传队拉练演出。(我的舞蹈基础就是那时打下的。到二中后,马老师休产假了,我带着一群女生编排舞蹈参加了全校演出)。</p> <p class="ql-block"> 那时,新城小学常组织学生步行到桥头电影院看电影。几次下来,我俩的胆子大了,商量着悄悄跑到桥头玩。那次我俩每人口袋里装了三毛钱,背着大人跑到了桥头,在照相馆照了张一吋照片。正好用完六毛钱。拿到照片后,非常不满意,太小了、表情也不自然。唐生菊说,我们再攒点钱照张两吋的吧。说干就干,我俩拾废铜烂铁卖了攒钱,终于攒够了八毛钱又去照了一张两吋照片。这两张照片我珍藏至今。</p> <p class="ql-block"> 1971年,因父亲的问题彻底平反,调到距新城公社约三十多公里的后子河公社任职。我们全家欢呼雀跃,我们要到“解放区了”。母亲告诉我,再不会有人欺负我们了。搬家前,我把这个消息告诉了唐生菊,她瞪大了眼睛半天没说出话来。过了许久她含着眼泪说道:“我会去看你的”。</p><p class="ql-block"> 我在后子河上了一年五年级。就转到大通二中上初中了。这期间她真的骑自行车几十里路来看过我。给我带来了我爱吃的香豆锅盔。我也带她参观了公社大院和后子河学校。</p><p class="ql-block"> 在二中读初二时,有一天她突然出现在我的宿舍门口。我惊喜地把她领进宿舍,她告诉我,也想转到二中来和我在一起,征求一下我的意见。后来她真的转来了,再后来我们又分到一个班里。初中毕业后我们都没上高中,我下乡了,她回乡了。从此失去了联系。</p><p class="ql-block"> 在八十年代初,我离开了青海,一晃几十年过去了。时常回忆起我和唐生菊在一起的快乐时光,不知她过的可好?我非常想念她,在梦里多少回我们相见了。多少回,我奔跑在通往她家的路上......我清楚地记得她家的地址:新城公社新城大队四小队。每次回青海我都托人打听,都没有下落。唐生菊你到底在哪里?我在找你啊!那年,我在QQ空间里写了一篇题为“唐生菊你在哪里?”的短文。被一个热心的同学看到,在他的帮助下,我得到了唐生菊的电话号码。</p><p class="ql-block"> 我用了好几天时间来平复我激动的心情。终于有一天鼓足勇气,小心翼翼地按下每一个按键。“你好,唐生菊吗?”“你是谁啊?”电话那头传来了多么熟悉的声音。我哽咽了,稍微停顿后说到:“我是晓红”“啊!晓红?”,“你怎么找到我了?”她的声音也颤抖了。</p><p class="ql-block"> 我们在电话里聊了一个多小时。她询问了我的生活工作情况后告诉我,她初中毕业后回到农村,就一直没找到工作。24岁时就嫁人了,生了两个儿子,现已做奶奶了。日子还过得去,现住在县卫校。她也一直打听我的下落,听人说我在西宁一所中学当老师,每当在电视中看到有关学校的新闻时,都会瞪大了眼睛寻找我的身影……她非常地平静,平静地出奇。倒是我一边听,一边抹眼泪。</p><p class="ql-block"> 放下电话后,心情久久不能平静,“没找到工作”,“两个儿子”,从她平静地语气中,我已感觉到她经历的磨难。</p><p class="ql-block"> 一直到第二天,耳边还回响着她亲切的声音“你啥时间回来?一定要来找我”。</p> <p class="ql-block"> 2012年8月我回西宁探亲,我们约好在她家相见。一大早我就赶到了约定的地点。大老远就看到了她已站在那里,穿了一件鲜红色羊毛衫,刚烫过的头发还不太自然,身材稍有些佝偻,但气色还好。我们激动的相互打量着对方,岁月的沧桑已刻在我们的脸上。心中一阵酸楚,好半天都没有说出话来。还是我强作镇静,搂着她的肩膀,径直朝着她家走去。尽量不让她看到我的泪水。</p><p class="ql-block"> 她家是一个三室两厅的房子,房间里物品摆放干净整齐。儿子、媳妇、孙子都在家里,显然是一个三代同堂的幸福之家。我们聊了很多,几十年的酸甜苦辣都想倾诉...... </p><p class="ql-block"> 坐在她家的沙发上,让她儿子帮我们又拍了一张合影。</p><p class="ql-block"> 现在我们经常在微信上聊天,虽然不能常常见面,但知道对方安好,心里是最大的安慰。</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