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话旧俗老物件儿

六一居

<p class="ql-block">  天高云淡金风爽,近半秋山带斜阳。苞米棒长,高梁穗红,大豆荚鼓,谷子腰弯,稻浪金黄。丰收在望的庄户人,刚刚过完喜庆祥和的八月节,便磨刀霍霍,准备开镰了。</p><p class="ql-block"> 庄户人乐于把收割说成开镰,足见镰刀在秋收中无可替代的独到作用。当然,这无可替代,专指彼时。</p><p class="ql-block"> 早年,乡下在没有高丽刀前,只有供销社卖的,或铁匠炉打的柴镰、草镰两种。顾名思义,柴镰用于割柴,壮实些。草镰割草割庄稼,相对单薄点儿。</p><p class="ql-block"> 凡刀具,钢口都十分重要,是否好刀,重在钢口。小了,刀不快还卷刃;大了,虽锋利,却易崩刃。故而,淬火分寸,至关重要。</p><p class="ql-block"> 刀把制作上,也有些说道的。</p><p class="ql-block"> 柴镰因兼具割、砍两用功能,力度要大,把儿在选材上以硬杂木为宜,制作上以粗壮些为好。又因割柴大都在山上,为弯腰适度且能使上劲儿,把儿应适当短些。</p><p class="ql-block"> 草镰因用途上不必用力过大,刀把儿的取材就不必太过苛求,应手即可。又因割草割庄稼多在低平之地,为不致弯腰太大,把儿适度长些为好。</p><p class="ql-block"> 老话有″手巧不如家什妙" 之说,同理也可改说成 ″劲大不如家什妙"。秋收时节,能有把得心应手的好刀,那是庄稼人的自得与欣慰,不啻于美猴王东海龙宫喜得定海神针。</p><p class="ql-block"> 就因了这份喜欢,每逢歇气儿,不是掏出小磨石吐上口吐沫开磨,就是拿在手上里转几圈儿外转几圈儿地把玩。那飞儿快的刀,那光滑的把儿,倾注着庄户人简单更质朴的爱。</p> <p class="ql-block">  都说三春不如一秋忙,一点儿不假。只要一开镰,为了在落雪前庄稼都能上场,真就起早贪黑老婆孩子齐上阵了。</p><p class="ql-block"> 割地,也有些虽不成文,但因约定俗成而个个心知肚明,自觉照办的规矩。</p><p class="ql-block"> 割苞米,一人一次割六根垅,行话叫 ″抱趟儿" 或 ″ 拿趟儿"。之所以一趟含六根垅,是因了苞米秆棵高度而定,为的是可以放得下铺子。铺子大小,依戳攒子时,一次可抱得起抱得动为据。</p><p class="ql-block"> 割高梁,一次抱八根垅,理由与割苞米等同。不同的是,高梁要就地捆梱儿。高粱棵身儿高且穗头在上,割下后因重心高,绝难如割苞米那样一把可以攥住若干棵。单靠手抓拿,三、五棵就会因上沉耍叉而攥不住。就此,割高粱的行家里手,都是抱拥,而非手拿。又常常在割抱到可以成梱时,才就地横垅放倒,就势捆好。仍因高粱头重脚轻,只有恰到好处地捆在上三分之一处,这梱儿才可抱得起而不散花儿。割高粱,是割地中难度最大的。</p><p class="ql-block"> 割豆子,也有叫拔豆子的。就是说,一刀搂过来,割下拔下均可。豆棵矮,要脱节堆放成梱。割豆子绝不可以在大晴天的九点以后,必须起早趁有露有霜时,细雨蒙蒙当然最好。意在不因天干触碰豆荚开裂,糟踏粮食。成熟了的豆荚扎手着呢!你越是胆儿突突地不敢抓,就越扎得厉害。倘实惠惠地抓上去,反倒差些。这是庄户人的经验积累。割豆子,最遭罪的是手。</p><p class="ql-block"> 割地最费劲儿吃力的,是割谷子、糜子之类作物。岂只竹有节,谷䄭赛锦箨。如此,割下如细竹般的谷子,刀不快,劲儿小,那是万不能的。再加谷穗上沉,虽不似高梁那般难抓攥,但比抓拿苞米难多了。割地中,割谷子最费劲儿。</p><p class="ql-block"> 割稻子,因凭梱数记工分,便大都谁也不挨谁,各占一畦快慢由之了。割稻子的刀,务必锋利才行。稍钝,不只费力不出活儿,还极易因吐噜而伤手。别看割稻子不快,伤手可快着呢!小学五年农忙假割稻子留在左手食指上的月芽形刀痕,六十多年过去,仍清晰可见。稻棵矮地又低洼以致不得不大哈腰,让这成了最累腰的活儿。</p><p class="ql-block">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那时节的秋收,镰刀须臾不可或缺。以致,那个季节里可以看到的人们,除了干不了活儿的孩子、老人,拎刀、夹刀、别刀,行色匆匆,似成一道别样风景。</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庄稼割倒后,场院收拾完,常常就兵分三路,往家抢收了。</p><p class="ql-block"> 壮劳力,由生产小组长带队,背地。</p><p class="ql-block"> 所谓背地,就是把上不去车的山地,进不了车的稻地、低洼地里的庄稼,背到可以装车回运的平溜地儿的活儿。那是个全凭力气的累活,非壮劳力不可。</p><p class="ql-block"> 千斤棍,是背地必有的物件儿。东西简单,却是少它不行。</p><p class="ql-block"> 一根与人几近等高,棍身削为扁平,顶部削尖,根部为了不串动而特地削抠成的拉拉壳里绑上一根一头尺把长,另头儿丈余的麻辫儿。千斤棍,就主体成就了。为了不勒肩,麻辫接触肩处编得越宽越好。短头麻辫头,或编出个环套,或编入一个铁环、铜环。前提是,可以透穿得过长边麻辩儿。为了在地里穿插庄稼梱儿时人可以随时离开而不倒,路上休息喘气儿时不用扶着,还必须备根长度适宜的带杈巴的顶棍儿。</p><p class="ql-block"> 爬回山不易,所以就务必在力量可承受的极值里,背一趟是一趟,自然也就颠倒着尽量多插,直到千斤棍插满到连尖儿都不露了为止。插时务必想着,在插到与上身长度等高时,把麻辫长的一边从前至后绕过千斤棍回搭在短头一侧,以便背时套入环中形成双肩背带。</p><p class="ql-block"> 无论哪种作物,割下不久水份仍在,插满后,倘不借助坡势,平地背起,怕都困难。虽不致棍名的"千斤",但近二百斤足有。就此,只要背起,便一路小跑,不到有就高搭放地儿,绝不敢在平地休息。开始尚可腰板稍直,渐跑渐弯,及至最后咬牙硬挺时,几近与地平行了。可算捱到了地儿,往后一仰或就势侧翻,直挺挺地喘着粗气两眼望天,没有十分八分,气儿是喘不匀的。待坐起抽出千斤棍才看到,打头的已回走出近半里地了。</p><p class="ql-block"> 小时候就听说,年轻累大劲儿了长不出好老头。也难怪乡下老头标杆溜直的少,这么个累法,上哪儿直去啊!</p> <p class="ql-block">  另路,便是以妇孺为主要的软弱劳力,主打任务是扒苞米。苞米割下成攒后,务必在落雪前把棒扒完拉回场院,秆棵捆好再戳上攒子,留待冬天喂牛。</p><p class="ql-block"> 扒苞米,以筐计件上工分,多扒多挣。然,扒得快慢除性子、手把因素外,也有个工具应手的助力作用。扒苞米的工具叫 "苞米签子",是乡下农活中小到不能再小,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农用物件儿了。找一截比大拇指稍宽,比手掌宽稍长的厚竹篾,或削块如此尺寸的硬木板儿,顶端削尖,中部以大拇指宽为度钻出两个眼儿穿布条为套,套入拇指攥在手中露出顶尖,就可使用了。</p><p class="ql-block"> 将攒子上的苞米放倒后,先扒出些空棵为座坐下,便可从容开扒了。只要将签子尖儿插入苞米尖头苞米窝儿里,顺势里外一扒,黄里带红的苞米棒儿就裸露出来了。以另手虎口为挡一掰,一穗苞米扒下,就手扔在方便装筐的地儿。有了这小小签子的助力,一般手把儿半天扒两攒子十几筐苞米,轻松从容。若没这个小东西,不消半攒子,大手指就会疼到不敢碰了。</p><p class="ql-block"> 小小苞米签子,居然有四两拨千斤之功用。就此可以定论,凡工具类物件儿,勿庸论其大小简繁,管用好用为要。</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第三路,人马虽少,却是抢收上场的主力、生力,那就是队里的几挂牛、马车。</p><p class="ql-block"> 拉地时节,天不亮就套车。刚放亮,都拉回一趟了。晚上,不到实在看着,是不会卸车的。</p><p class="ql-block"> 早年,乡下全部农事活动中的拉拉运运全靠大车,又加拉车大牲口的金贵,让这大车始终拥享农村物件儿中的至尊之位。</p><p class="ql-block"> 老早年,农村没有胶皮轱辘大车,只有花轱辘车。因其木制轱辘上镶有铁车瓦,故又称铁脚车。木匠打制大车的技术尽显在轱辘的攒圆儿上,所以,打制大车的通用叫法为"攒车",而非"打",亦非″做",更非"制"。两个车轮攒好并瓦上瓦,大车轴装上且用轴键锁定后,才依实际轮距打制车箥箩(农村对大车车身的称谓)。车箥箩的主要构成有,车辕、车耳板、车箱框、车底板等,之于栓绑挽具的铁活儿,自是缺不了的。一挂大车攒好,几乎可以传代使用。但也常见,因翻车折断车辕的,常装卸茬石砸坏车底板、砸掉车耳板的。无碍,大不了什么坏了换什么。</p><p class="ql-block"> 攒出的车,牛、马通用,即挂上什么挽具套上什么牲口,就是什么车。</p><p class="ql-block"> 车,可以辕马单畜拉用,也可以在辕马前加个穿套双畜拉用,还可以在里侧加帮套,或在外侧加帮套而为三套车,抑或里外同加而成四套。用几套几畜,视车载轻重而定。只是,从未见过用五个以上牲口拉车的。偶或大车在什么地打卧陷住了,仅靠本车的牲口绝难拉出时,才视具体情况,从别的车上临时卸下一套或两套,挂在轱辘外的轴头上助拉。</p><p class="ql-block"> 小时曾唱过开头一句为 ″大轱辘车呀吱呀呀地转呀"的童谣,那车之所以走起来吱呀呀,是因为车轴上没轴承。虽然也镶了轴瓦、轴套,也时不时地叫上些油,但必竟硬磨硬,吱呀作响自是必然。如今回想起来,叠翠掩映的山乡土路上,那挂大车的吱吱呀呀,和以车老板不时的吆喝,甩出的响鞭,还有那怀抱大鞭子哼唱着的山乡小曲儿,陡添出多少浓浓的乡情乡韵乡味乡趣啊!那又是怎样的诗情画意呀!</p><p class="ql-block"> 花轱辘车也没闸,即没有刹车装置。那时的车上,少不了一根长木棒的。当重载下岭下坡,只靠驾辕的牲口坐坡无能为力时,车伙子就事先把木棒顺车轮股的空儿插别住轱辘,让它不转硬拖增大阻力。</p><p class="ql-block"> 老家那方山高皇帝远的地儿,至少在上世纪六十年代中叶,才渐有了打气儿的胶皮轱辘车,并渐次取代了花轱辘。如今回想,那哪里是鸟枪换炮,分明是脱胎换骨嘛!</p> <p class="ql-block">  再脱胎换骨,那也仍是畜力车,与现代农用运输机械比,哪里够得上小巫见大巫,只能说聊胜于无。就此,仅那么点儿山地的庄稼,足让那几挂车起早带晚地忙活到初冬时分。那时节,在雪窝子里扒苞米,从雪窝子里抠拉稻子,是常见的事儿。不过,我们队从没有过。</p><p class="ql-block"> 不待霜降变天,庄稼便大都拉回上场了。放眼场院,一溜儿排开的豆垛、谷垛、稻垛、高粱头垛、苞米栈子,垛形大同,高矮不一,色彩各异,小山似地环亘一周。看着不是在望而是到手的丰收,庄户人各个脸上洋溢着会心的笑。锦衣,不敢想。算计着点儿,足食,问题不大。勤劳质朴的庄户人,连幸福感都朴实得让人怜爱。</p><p class="ql-block"> 堆垛,又是个见功夫的技术活儿。哪种作物共收割了多少梱,场院一周能堆多少垛,垛底儿打多大,垛堆多粗多高才能都堆上,必须作到堆前就心中有数才行。堆码,还要做到堆放实撑整齐,垛形周正好看,不苫不盖也不大漏雨渗水才行。</p><p class="ql-block"> 高大的豆垛,往往不比三层楼矮。刚堆时,扔垛的可以轻松地一梱梱扔递,待两、三人高时,便扔不动了。这时,垛叉,就必不可少了。</p><p class="ql-block"> 垛叉,为扔垛专用工具。一个叉距不大的二指直叉头,安个长长的把儿即可。待高到扔不上去时,便用它挑举。好年头豆子太多垛特高时,常常要在戳靠的梯子上站个二传才行。</p><p class="ql-block"> 不经意间,那垛叉挑举上去的豆梱没等堆垛的抓稳,一晃悠,脱落了,险些把上边的人晃下豆垛。</p><p class="ql-block"> ″ 小六子,你还能扔不?是早上出来忘吃奶了,还是劲儿都干别的使了?" 上边堆垛的二倔子半开玩笑地嗔怪道。</p><p class="ql-block"> ″这你得问问你家孩儿他老姑啊!" 扔垛的小六子坏笑着回逗着。引得全场院人一阵哄笑。</p><p class="ql-block"> 庄户人就这样,用他们独到的诙谐,稀释冲淡着无尽无休的劳碌,让稍显苦涩的日子,多了点儿另样滋味儿。</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就这样,庄户人用近乎简陋的物件儿,以近乎原始的方式,凭一腔对生活的执着,忙过春种,忙过夏耘,忙过秋收,期待着那大雪飘落里,老婆孩子热炕头的幸福满满、其乐融融。</p><p class="ql-block"> 八方甘雨布,四远报年丰。候时勤稼穑,击壤乐农功。畎亩人无惰,田庐岁不空。何须忧伏腊,千载贺尧风。</p> <p class="ql-block">  ★ 未完待续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