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少卿散文：要善待学生

国光

摄影：张国光

这是一篇酝酿已久的文章，所以迟迟写不出来，还是因为自己有“拖”的坏习惯，但最近看了《快手》上发的几个短视频，深深地触动了我。终于坐不住了，要把心中这股愤气吐出来。

先举几个例子：
（1）一名14岁的初三学生，因在教室打扑克，被班主任通知家长到校面谈。母亲到校后，在楼道碰到儿子，当即给了两计耳光，儿子毫不犹豫，随即推窗从五楼跳下，不治身亡。
（2）一名14岁的男孩，因上课说话，被女老师扇了两个耳光，撵出教室，回家几分钟后愤而上吊身亡。
（3）河南一9岁小女孩，因忘记带一张卷子，被老师罚款10元，不敢向家长要。到校后，被老师按住头在桌子上戳，眼睛受伤，到医院缝了三针，已住院三个月，因伤重已转为青光眼，终生残疾。
（4）武汉一高中男生，因在厕所从隔板下偷拍女生上厕所照片，被告在学校，要报警。该生写了悔过书，但校方和女生仍不依不饶，要通知男生家长次日到校。该生回家十分钟后即从三十楼跳楼自杀。
列位读者，读到此有何感想呢？
这些幼苗，这些还未体味人生的小生命就此夭折，谁之过也？

周作人先生在《小孩的委屈》一文中写道：“至于小孩受到野蛮大人的处治，正如小鸟在顽童的手里，除了哀鸣，还有什么办法？”周先生翻译的一本《凡该利斯和他的饼屋》中的一位父亲，打了小孩一个嘴巴，将他打成白痴，他自己也因此发疯。周先生说是“他们虽然白白的被牺牲了，却还一样的能报复……这正是因果的规律。”上面几个例子中的老师和家长们，他们逃脱了报复吗？
《孟子·公孙丑上》：“思以一毫挫于人，若挞之于市朝。”小孩子犯错误，上帝都会原谅，而他们的师长，为什么却小题大做，不肯放过呢？
这个社会，这个群体中的人，为什么变得如此狂躁，这么没有人情味呢？
回想当年，我们上学的时候，师生关系是何等温暖，何等纯真！至今仍有割不断的思念。几十年过去，怎么就变味了呢？

我总觉得，现在变成了一个“没有骨气”的社会，信仰被飞到九霄云外。“孔家店”被砸了几十年，早已覆水难收。而那原本初衷很好的主义们，也早被左一场右一场“史无前例”的内斗内耗，以及层出不穷的贪官污吏，搞得伤痕累累。试想，一个失去了信仰的民族，做起事来还有什么底线？除了功利主义，除了“孔方兄”，还有什么？
现在，许多的专家，许多的问题，动不动就从教育，从学校方面找原因，抱怨学校，抱怨教育，这难道就找到根子了吗？这是典型的舍本求末。
我们任何人，任何群体，都无力改变社会。真所谓“帝力之大，如吾力之为微”。我们不过是大海之一滴，渺小得不能再渺小。我们只能在自己的圈子里，把事情做得好一点，至少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寸心不昧，万法皆明。”

鄙人曾经在一所完全中学做过七年的校长，这是全省的一所重点中学。此前，我曾在县委工作过二十多年，滥竽充数，做过三任县委书记的“捉刀人”，经见稍多，学会了一种“大事化小”的思维。

（一）师生矛盾，学生是弱势群体。发生肢体冲突，均是老师先动手，然后有“不服生冷”的学生还手，是俗话说的“兔子急了也咬人”。发生这种事情，教师的“抱团性”很强，同仇敌忾，必欲彻底开除才肯罢休。兹举一例：有学生兄弟二人同班读书，因为违纪，班主任批评，学生不服，顶嘴，老师于是动了手，学生也还手，乃至拿起凳子相殴。双方均有受伤：学生鼻骨骨折，老师皮肉挫伤。全校教师闻讯大哗，罢课两节向校长施压，要求报警。我未予采纳。先安排师生分别到两个医院检查治疗。几天后，说服班主任，做出如下处理：老师医药费学校负担，学生自付；两名学生，一名开除留校，另一名开除学籍。我给班主任讲：如果经公安局，公事公办，骨折属轻伤，构成犯罪，你担不起。如果全开除，绝了他们后路，破罐子破甩，你的人身不安全，老师是正直的好人，冷静接受。次日，我即给唇齿相依我的朋友巡中乔校长打电话，求他把我开除的那名学生接收下。矛盾因此化解。这两名学生后来都考上了学校。此类事，我心底精明：事件的起因在谁？处理的底线应该在哪？

（二）对犯错的学生要宽容、安抚。事情发生在1990年，因高中班学生在打水时和初中部的体育老师发生争执，初中老师大怒，追到教室“教训”，班上十几个学生集体骚动，推搡老师，有的还扔东西。这就酿成了“大事件”。校长又陷入了旋涡。这位初中体育老师为人不错，但脾气不好。我该如何处理？冷静思考之后，我对带头的两名学生不得不做出严肃处分，否则教师们不让。一名先动手的樊姓学生开除出校，另一名扔黑板擦子的开除留校。我故伎重演，又求乔校长收下了樊姓同学，临走前，我安顿他：你的学籍还在，明年你考上了不用说，考不上你回来找我。次年，他高考失利，回来，我安排他进了补习班，下年考入了中国地质大学。扔黑板擦子的学生，是一名优等生，处分后，他妈妈（另一学校的初中教师）找到我，眼含泪水，愁肠满肚，我说：一年后取消处分，不会留任何痕迹。解除了他们母子的思想负担。为了安抚鼓励他，我特意安排他作为我的“卧底”，专门负责登记每天老师进教室辅导的时间，并送了他一支钢笔，一个笔记本。他做得很好。也许他的同学至离校也未必知道他是我的“卧底”。他后来考上了医科大学，本科、硕士、博士，一路下来。现在是国内具有一定影响和权威的专家，国际相关领域学术团体的委员，经常参加国际学术交流活动。他诚恳地对我说：“周老师，如果不是你，城关街上也许又多了一个混混。”智商高的人如果走错路，后果会更严重。在人生的十字路口，拉人一把，其德莫大矣！这位学生为人谦逊，《河曲骄子》栏目曾经为他做过一期专题节目。

（三）对学生的隐私要保护。我对前文例4武汉跳楼的男生不但不鄙视，而且对事件中被偷拍的女生及家长、班主任、校长都有反感。一个未成年的男孩子，出于对异性的好奇，一时做出不雅举动，本已羞耻至极，痛悔不已，结果对方和校方又步步紧逼，最终酿出人命。这种事，最佳的处理是劝女方息事宁人，予双方名誉都无损。我处理过这样一件事：一名学生偷摘了另一名学生的一个自行车轮子，结果被认出来了，直接告到校长处。我先安顿他：“你不要对任何人说，包括你和他的班主任，此事要终生保密，你一泄露，这孩子的一生可能就完了。”我晚上着人把偷车轮者的父亲叫到我家（不到学校），叫他和孩子都不要怕，我会安排一辈子保密，你家还了车轮，再单独带点礼品上门道歉，不会有事的。这么大的事，完全压下来，神不知，鬼不觉。如果以偷盗公开处理，岂不毁了孩子一生？事情已经过去了三十年，完全像没有发生一样。所以，校长就应该是个“压事的”和事佬，领导的艺术就是妥协的艺术，平衡的艺术。

我赞成孔夫子的“中庸之道”。《论语·庸也》：“中庸之为德也，甚至矣乎。”《周易·象》也曰：“中行无咎。”子贡问曰：“有一言而可以终身行之者乎？”子曰：“其恕乎！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这和基督教主张的“谦和、宽容、凡事为他人着想”是相通的。
我反对所谓的“斗争哲学”，凡事总要辨个一青二白，斗个你死我活，两败俱伤，才肯罢休。世界是多元的，“一分为二”不是绝对真理，凡事都有好、中、差，上、中、下，朋友、敌人之外总还有些不好不坏、不三不四的人。
我反对“其父攘羊，而子证之”的所谓大义灭亲的宣教，而赞成“父为子隐，子为父隐”的孝悌之道。

但愿天下所有的老师，所有的家长都能善待学生，善待孩子。毕竟他们心智不成熟，多一分宽容，多一分理解。大家和睦相处，岂不美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