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最丢脸的一次武装泅渡

津门寒儒（韩晶南）

我生于海军军人家庭，上初中之前一直生活、成长于广州石榴岗海军大院，很小就学会了游泳。虽说不是“全能”，但蛙泳、自由泳技术自认还是不错的。不敢自比“浪里白条”，但自认还算得上是一个既能在珠江游几个来回，也能在碧波万顷的大海里悠然惬意、自在畅游的游泳健儿。游泳在我们这些海军子弟中被普遍认为是必备的“武功”之一，无须自傲。

对于军人，较为实用的游泳技能主要是蛙泳，且要求头部始终露于水面之上，以便随时观察四周情况。此外，相对于其他几个泳姿，蛙泳更适合背负武器装备进行武装泅渡。所以，我们平时进行军事游泳训练时须身着军装，并按各自配发的长枪或短枪负重量背负相应的负重（一般用教练手榴弹替代）进行。这一点，与我们平时所掌握的游泳技能不太一样。因此，还是有一定难度的。

每年夏季，部队都要按照训练大纲的要求组织军事游泳训练，我们通信团也不例外。届时各连队除值班、站岗和炊事班做饭人员外，由连首长带队，所有人员每天集中带到团驻地旁湘江边事先设置好的游泳场地，进行年度游泳训练。游泳训练科目结束时，还必须组织一次武装泅渡，以检验训练成果。各连游泳训练成绩的好坏，无疑也是连队之间的一种竞赛，关系各连队的脸面， 所以连队领导都很重视。

记不清是七三年还是七四年的夏天，我们六连进行例行的年度游泳科目训练，我还是像往常一样“幸运”的被连里指定为救生安全员，负责连队游泳训练的观察和救生任务。责任重大，充分体现了连领导对我的信任。当救生安全员有一个好处，就是不用参加训练，每天就是坐在充满气的大轮胎上，在游泳场地边上认真观察，确保人员安全。但不足之处就是救生安全员不参加平时的游泳训练，未经受水压力的适应过程和体能、耐力的逐步锻炼蓄积过程，最后也还是要参加全连的武装泅渡，对体能和耐力是一个不小的挑战，故武装泅渡不要求救生安全员负重进行。

作为救生安全员的我，每天扛着大轮胎随队伍到达江边训练场地，脱下军装，在指定的救生安全员岗位就位后，全连人员即一路排开，在场地内一圈又一圈的游起来，场面和气势“蔚为壮观”，热闹非凡。开头几天先是着装进行适应性训练，之后便开始着装负重训练了。干部和老兵们因都已掌握了游泳技能，只是在训练中重复练习和进一步熟练动作要领，并加强蓄积体能和耐力的锻炼。新同志则须从基础练起，不仅要学好技术，还要锻炼提高体能和耐力。

我则悠哉游哉地坐在大轮胎上，看着全连战友们在我面前费劲巴拉地划水蹬腿，奋力游进，“呼哧”直喘，累得像“xx”（因都是战友，实在不忍说出那个词，烦请各位发挥各自的想象吧）似的，心里既有点小得意，也有点同情和心疼，同时也有那么点儿歉疚，把个心情搞得贼复杂。只能不时地给他们加油鼓劲，并时不时的调侃几句以调节气氛。给这个来一句“老王，加油！”；给那个来一句“小李，注意姿势，你这个都快成狗刨式了！”；要不就是“xxx，累不累啊！要不要我下去换换你呀？哈哈哈”。

老董和王蒙他们三台的报务员，71年兵胥建中，游泳技术和体能倍儿棒，担任连里的游泳教练。在这位“严师”一招一式严格认真的调教下，新同志们进步很快，不久便成了他的“高徒”，纷纷从“旱鸭子”、“秤砣”脱胎换骨蜕变成了“水中蛟龙”（变成蛟龙当然是不可能的，不过纯属调侃，实际上并没那么夸张，仅仅只是学会游泳而已）。

终于“熬”到了枯燥无味的游泳科目训练结束，迎来了武装泅渡的日子，大家早已按耐不住，一个个摩拳擦掌，跃跃欲试。作为救生安全员的我，本可以不用负重，但这一次我却不知大脑抽了哪根筋，一时冲动，颇为任性地自报奋勇背了规定最大负重量的八颗手榴弹（教练弹），自信满满地随着大队人马下水了。然而一到水中，“失身”（湿身）之后便感觉不妙，完全超出了我的预期。发现原来对我来说一直比较亲和的水一下子变得不那么友好了，而且还面目狰狞。湿了水的军装就像紧身衣一样束缚着全身，胳膊腿相当受限，活动都没那么自如了。最要命的是身上背着的八颗手榴弹，那时就像上百斤的大铁坨似的，带着我直往下坠，以致身体根本无法保持水平，就像根木头桩子似的几乎垂直竖立于水中，没法正常游进。只能用比平常更多的气力更加奋力地划水蹬腿，几乎是踩着水缓慢前进。就这么鼓着一把劲，硬撑着（应该是“挣扎”着）游过了江心。但情况越来越糟，两只胳膊和双腿像灌了铅，沉重的快要“扒拉”不动了。由于没有参加负重训练，体内未能积聚足够的体能和耐力，经过这么一通折腾，体内原先蕴藏的那点“宝贵”的体能已几乎耗尽。在好不容易又继续“龟速”地（已经渐渐跟不上队伍了）坚持挣扎着游了几十米，距离岸边还有几十米的时候终于体力不支，感到好像有一只巨手拖着我的身体直往下坠，而我却无力与之抗衡。那一刻，我实在是坚持不住了，只好万般无奈地爬上了救生船。

虽然当时正值炎热的夏天，但仍然感到“风萧萧兮湘水寒”，因我的心情已降到了冰点，感觉无比的寒心和沮丧。上船之后，我十分不甘地仰天长叹（还不敢叹出声，只能默默地在心底长叹）：想不到我这个堂堂的救生安全员、自认的所谓游泳健儿，居然没能游过这条小小的湘江！阴沟里翻船，真是丢脸丢到家了。都怪自己的任性、逞强，过于自信，高估了自己的能力。千不该，万不该，不该逞强背负那八颗手榴弹的负重。以致“一世英名，毁于一旦”，“英名”折在了湘江之上。如今悔之晚矣！

不过，事后连队领导和全连战友们并没有为此责怪我，而是非常宽容地理解我是对自己的高标准、严要求。他们对我的善意和包容，令我感动不已，更加深了我对我们六连这个既有性格又充满温暖和人情味的战斗集体的眷恋和热爱。我为自己身为这个大家庭里的一分子而感到无比荣幸和自豪！

此事虽已过去多年，偶然忆起还是耿耿于怀，觉得太丢脸。现在想起来还是悔不当初，教训深刻，当记取一辈子。可当时不知为什么居然没想到在坚持不住的时候，完全可以把负重的手榴弹卸下来交到救生船上，轻装之后就能坚持游过江去，而不用丢脸地爬上救生船了。真怀疑当时是不是大脑进水了，还是天生愚钝，现在想想当时自己真是蠢透了。人，就是在某些痛苦的经历和历练之后，在不断纠错的过程中成长起来的。恐怕这就是年轻、任性、自负、逞强所必须付出的代价吧。成长的道路并非一马平川，也不可能总是一帆风顺。这是我军旅生涯和人生路上所经受的挫折、教训之一。揭开自己心底的伤疤是需要一定勇气的，希望对大家有所教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