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倒的菩萨”

圣诞老人

“站倒(着)的菩萨站一生，坐倒的菩萨坐一生。”那年，由广阔天地返城时，队长儿子不无嫉恨的这句临别怨言，让我记了一生。 ——前言 日后的知青，拣起这段回忆，多用上这个词——奔赴。 当年，没有红花，没有横幅，也没有豪情，有人脸颊上还挂着惜别的泪水，从汉西火车站——一座三等小站溢出这座城市，踏上未知的前程。 汽笛的一声震响，由此开启了应该属于，或本不该属于他们的充满了憧憬而又忐忑的人生。 从心情上，这与我日后随军的多次奔赴不同。因此要为这次的奔赴加上一个引号。但细算起来，它却是我人生中具有实在意义的第一次奔赴。1969年1月23日 我们这支四百多男女学生下乡的队伍离开江城，由长江埠车站下火车，在去往三垅公社的道路上孑行。零零落落地散了一路，象那暮归的羊群。 谁都清楚，前方的目的地是我等一行人将要“扎根”的地方； 谁都不清楚，那是怎样的一方天地？我们将要迎接怎样的一段新的人生。 脚下的路，越走越长，队伍越走越散。 得知去往目的地三垅公社必经麻河镇，沿途逢人都有打听:到麻河还有多远？ 得到的答案出奇的一致:“炮把里。” “炮把里是多少里？”“炮把里，就是炮把里！” 这什么量词？是炮的射程吗？大炮还是小炮？土炮还是洋炮？喝了几年的墨水，头一次听见如此形容路程。 大家一路猜疑，三里？五里？十里？八里？ 谜，猜了一路，人，越走越没了精神。 只有领队象只尽责的牧羊犬，跑前跑后地招呼着这队羊群——后来，这条路往返过几遍，这炮把里究竟是怎样的换算率，至今，也没弄明白！ 不知走了多久，总算走到了这条大路的尽头——麻河镇。 穿过一条不长的长街，来到一条不小的小河边。这小镇的街道上，小河岸，渡口边立刻挤满了黑压压的人群。 镇民们和“客人”们相互好奇着，指指点点地好不热闹。渡河，循着一条大渠的堤岸又走了些远，经过一道涵闸，来到三垅公社的驻地。 不大的公社会场，恐怕迎来了它前所未有的场景，内内外外挤满人，一片混乱的嘈杂声。 主席台上有人在大声宣讲，说的什么，一句都没听清。只是在宣读人名时，会场一片寂静。 就象法庭上的聆判，它决定着每个人的去向，还有命运。 离开会场，羊群朝几个方向分流了。我们被招引着登上干渠里的一排木船，继续前行。 船桨吱呀荡起，经过几个支渠，不断有前后的船只分流。越行越孤单，越行越安静，孤寂得让人感觉到寒冷。 在一丛枯黄的芦苇边，小船靠岸。终于结束了我们的这场奔赴。 跳上岸边的石块，只有那丛芦苇顶着零落的芦花在寒风中呻吟。 一排有着单边走廊的低矮瓦房，刷着白石灰，孤零零地处在一片场地边。离影影绰绰高台之上的几处村庄，不近也不远。大队部，小学校，还有一个小卖部就构成了“红昇”大队基层建设的全部。 马灯在昏暗中亮起，这里进行了最后的分流——插队。 同班的三位同学与一位刘姓学长还有追随他下乡的亲兄弟，被分到了六小队。 六队的两位队长见面就找我们商量，问能否接纳另外五位女生。还列举着日后生活做饭洗衣的诸多相宜。 不料，遭到一行五人毫无迟疑地同声拒绝。这过江的泥菩萨能否自保其身尚且存疑，谁还顾及得那许多长远？ 六队的知青之后又有一次分流。刘姓兄弟畏惧水田的劳作，不久便转投了京山去了。 一个春夏过去，传来噩耗:刘弟因食用腐败的莴笋叶充饥而食物中毒，把他的人生句号打在了重选的插队地。——这是后话。 初来乍到，两手空空。第二天起，我们吃上了派饭。一曰两餐，由队里选定的农户，轮流供饭。 但凡外事接待，诸如干部下乡，公干来队等，生产队会选派农户供餐。标准和结算由二者商定。哥几个不知何德何能，享受了如同游方和尚的这一待遇。 到了餐点，便有这家主妇支派小的:去领那几个Taⅰ(三声，这字实在打不出来)娃来吃饭！ Taⅰ娃，是村里几个老娘们对我们的特别指称。询问过我们的来处和年纪后，都会两点感叹:十六七岁就长得人长树大！小小年纪就离了爹妈，造孽！随后一比:你看看我的的！ 同是爹妈的孩子，当地的同龄人硬就矮一个头。这Tai娃称谓就不胫而走了。派饭的饭菜显然是有一定标准的。四菜无汤，无荤有腥。多是河沟里撮来的小鱼虾，腌制后焙干上桌。主人及家人们都不陪餐，连小孩都支得远远的。只有一家准儿媳上门，例外地同我们坐过一桌。 这派饭，让我们吃得有如享用贡果般神圣。虽然各家厨艺有别，但可以肯定，他们派出的，都是主妇的精心和家庭的体面。 第一次出工，是与队里的一群半糙子，大姑娘，小媳妇们一队，挖土，挑土，修田埂。 是骡子是马，场上一遛便显出了原形:挖土半天，这手掌便打起了血泡；挑土半天，这肩膀又被磨压得生疼，呲牙裂嘴不住地换肩。 那些低了一头的半糙子们，偏又把铁锹使得虎虎生风，格外卖力。总有那装满土渣的泥筐候着我们。 更有那群大姑娘小媳妇们，专盯着我们的一举一动，不住地呶嘴挤眼，讥笑我们三个Tai娃都是用三个肩膀在挑泥巴，一旁笑得前倨后恭。夕阳下，杵在田梗上，活像破庙里东倒西歪的菩萨。 那个囧啊！——不形容罢了。 出工归来，手破了，肩红肿了，腰酸了，腿软了，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浑身上下都是一个疼。 春上，队里死了一头耕牛。经研究决定，分了下水及杂碎，四条牛腿和牛肋下汉口卖钱，买谷种。 队长找哥仨商量，踌躇了半天，我接下了这个重任。 会计水娃管帐，汝娃贱货挑伕，队长尽遣了队里的精兵。只有我为难着:下汉口去哪里，怎样能把这两挑子牛肉换成钱？管他的，车到山前再寻路。 牛肉分装四个草包，两条冲担一穿，两个挑伕兴冲冲地上了路，后面的会计和我背着挎包，一路小跑着追赶，——没觉得多长时间就走完那炮把里的路程，到达长江埠车站了。我想这应该不是份量轻而是压力重，一心专鹜，少了那些左顾右盼吧。 买票上车，坐下还没缓过劲，草包里溢出血水，让列车员硬给赶出了车厢，在上下车的连接通道一直站到了汉阳火车站。 我叫来二辆人力三轮车，连人带牛坐了上去，车伕一路埋怨吵着要加钱，我说等会上江汉桥会帮着推才平息了讨价。 不速之客到家，让母亲吃了一惊，忙不迭地淘米做饭，同时又生了个小炉子烧水让几位洗澡。会计说要寻个小客栈住宿，母亲说到家何必花钱，加铺挤挤吧，能住下。贱货首先洗完了澡，爽爽地悄悄问我，你家的肥皂怎么这么香？ 我着急着我那卖牛肉的重头戏呢，探寻母亲能否明天去菜市场？母亲摇头说从没见过这样情形，在那连豆腐鸡蛋都要凭票购买的年代，哪会容忍计划外的牛肉买卖？再说几个人下汉口也没带个介绍信哪。 我忽然想起，宏杰兄的父亲不在向阳饭店吗？去求求李老伯吧。当下拉起会计跑到李家，向老伯说明来意，又一起返回我家看了成色，老伯叫来一辆三轮装了，说赶紧过秤去，免得赊了秤。当晚，老伯说牛肉全收了，按五角一斤作价，并清付了货款。 难题解开，任务完成。全仗李老伯一力担承。 次日，问几位去哪里转转？都说去看长江大桥。由家出来不远走上江汉桥，汝娃说，昨天只顾了推车，今天得好好看看这长江大桥！把我笑抽搐了，说再往前走，才会看到长江大桥。 上大桥，观长江，看火车，几位啧啧啧的直了眼。贱货神色慌张的跑向我，这这这桥在抖哇！水娃一路弯腰，细细地观摩雕花的栏板；还是汝娃沉稳，硬是一支手扶着栏杆走完了全程。 水娃说，受人之托要去买纱巾。一行人下桥直奔了武昌百货，头巾柜上挂满了各色的纱巾。看了好久，水娃说不是这种纱巾。反复比划形容半天，原来是那种长方的刻花的玻璃制品，那是农户门里最亮眼的装饰品，他们称为沙镜。被我一语打破:那玻璃不怕碎了？ 徜徉大街，水娃拽我衣角问，那黄茄子是不是吃的？什么黄茄子？水娃指向水果店。我明白了——香蕉。亏他和茄子联想在了一起。进店看价，不菲。拣四根称了，说:我请客，尝尝这黄茄子。返程到了电车站，三人却高低不同意上车，理由是这大桥我们还只看了一面。得，难得如此兴致，就又大桥，江汉桥步行到家。行到桥中，贱货说这么多人车走桥，我也不怕桥抖了。汝娃说这比挑一天草头都累，脚走疼了。只有水娃还在回味那黄茄子。 回到队里，水娃眉飞色舞地描述经过，队长指示，给你们都记双工。 上级安置知青落户下拨的一批木料到队。队里请来镇上的木匠父子为我们制作了简易家俱，计有木床，木凳三张，饭桌与碗柜各一，同时队里也借机打造了一条木制的机耕船。 作为仓库的队屋，腾出一间作为安置我们的住房。砖墙茅顶，四处透风，白天有二位大爹守库，夜间嘛，咱哥仨免费看场。 队屋孤零零地独处一处，与被称为刘家台子的村子相去一里多，而与大队部隔渠相望。屋前稻场，远处窰场，队长领我们走进队屋，指着门旁的一口大灶，这给你们烧火，门后的一口水缸，你们就从渠里挑水，存着备用。随后穿过稻场，指了一块旱地，这作为你们的自留地，又指指队屋旁的厕所，上肥就从那里取用。 队长就是队长，顷刻就把我们安置得明明白白，让我们有了根据地。可接下来的许多日子，却让我们过得挠心。 操起人把高的窰钗烧火，一顿饭熏黑了三个包公；怎么地也堵不严的窗户，呼呼往里直灌北风；多重的茅屋顶，大风刮起时就象只巨大的风筝，一搧一搧地撞击着山墙，砖缝间的黄土震落了一片。哥几个忙不迭地搬来所有有份量的农具，犁呀耙的全用草要子系上屋樑，仍无济于事。 最后哥几个把自已也吊在了屋樑，悬着空在一起高唱:“要学那泰山顶上一青松”…… 当年的七月，突发一场大水。1958年集五县民工奋战一冬围湖筑起的公社大堤溃了口，浊浪滚滚而来，顿时淹没了稻场窑场，只剩下队屋露出可怜的茅草顶。 不多时，黄土砌筑的灌斗墙融化在了风浪中，巨大的茅屋顶不舍地在水中打了一个漩，随波逐流而去了。 眼睁睁地瞅完这一幕后，我们又成为了无庙的游方和尚。由此也让我明白了，为什么农户人家都选择挤在高台之上。 ——ade，我们的队屋。 灾后，队屋原地原样复建。只不过此间水利工程繁重，我们已成长为队里外派的主要劳力。修水闸，挖汉北河一项接着一项，我们不在这工地，那一定是在去往另一工地的路上。 这队屋只是我们名义上的家。 下乡的日子不太久，五百多天吧，忘记了其间多少有米无菜，有盐无油的日子，忘记了有多少饥一餐饱一餐，弄不好还得饿一餐的情况，却清楚地记得开过几次荤。 第一次，刚插队赶上队杀年猪。芦席摊了些搭配好的猪肉，指给我们的一堆不算少，哥仨象擒获了八戒的小妖一般地欢喜，决定以粉蒸肉的方式一次蒸了解馋。 你洗我切他轧米粉，还将一只洗脸盆洗了又洗，倒了半瓶酱油与米粉肉块拌匀，盛了沉沉的一盆，上锅生火开蒸。 轮换着烧火，过了几个回合，闻到似有肉香，满心欢喜地一起去渠边洗尽了手脸准备开造。岂料，那蒸肉根本撕咬不动。重新加水，点火继续大火猛蒸。一直蒸到天黑掌灯，饥肠辘辘的三人都没了耐性，才揭开锅盖，一尝，依然故我。 我就不信蒸不烂你个猪肉！三人索性取出那盆肉，直接倒进锅里加水煮干，煮干又加水了几番，总算能咬动了，就在灶台边，把一盆水煮粉蒸肉造了。 次日，守队屋的二爹问及，说他们缺德，抓阄都分不出去的槽头肉分给你们了！难怪如此地耐蒸煮。 第二次是我父亲来队，自麻河镇上割来一刀肉，让哥仨吃上了有肉的菜。 第三次最嗨，汉北河工地上过节，上级配给每人六两腌肉，队里又添上八两鲜肉还有些胡萝卜。一甑蒸了，一餐吃光另加八两米饭。 这食量，说来谁信？！连自已都怀疑那时肚里装了付谁的肠胃。 此外，还开了一次野荤。队长家的大黑狗撵了一只野兔，他家三黑邀我们去吃兔肉。哥仨去大队小店斥"巨资”买来瓶玉液酒，登门少顷，队长娘子端上来一碗烧得黑呼呼的兔肠肚，三黑不好意思地说，兔子心肝奖给了黑狗，躯体抹了盐在竹篙上晾着呢。 一瓶酒让哥仨喝得大醺，悻悻悻而归。 1969年，下乡半年过去不久，水稻还未完全成熟时节，一场大灾不期而至。 那是场巨大的天灾。上游水库溃坝，大水直冲而下，让三垅公社占湖而筑的围堤经受了巨大的考验。 全社劳力上堤分段值守，大堤上摞起层层填土的草包，入夜，堤上燃起一大圈“夜壶灯”。 浪头拍击堤坝，颤颤巍巍，行走在上面心惊肉跳。 不知哪位农人说了句，这怕是靠不住了，赶紧回家圈自家的鸡子猪子哦。被巡堤的干部听见，召来公社武装部及“打办(打击投机倒把办公室)”的民兵，将这家伙绑了，作为扰乱军心的典型，游堤示众。 上午十时许，示众的队伍未走出多远，传来一阵“哦吙”声，紧接着传来越来越响的轰隆声，溃口处升起报警的黑烟。拐了，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溃口呈几何级数迅速扩大，堤上的人们四散逃奔。 我们赶回队屋，匆忙打包“细软”送往刘家台子，第二趟返回时，木床桌凳已经漂浮在了水中。得，找来草要子系了一串，游着水前拽后推地送到台子上。 刘家台子成了洪水中的一座小岛，台子上一片惨状。小孩哭大人叫忙乱不堪，鸡叫犬吠，牛哞猪嚎响成一片…… 在台基往年的水线处，大水停止了上涨。浪头冲来好些乱草杂物围住台子的周围，那低处的蛙，鼠，蛇一个劲地往台子上直涌，跳着，爬着，直接越过人的脚背，台子周边的树干上树枝上缠满了大大小小避难的蛇。 次日，一艘拖轮，往日只在汉江里航行的拖轮，靠上刘家台子，支出一块跳板，接走了下乡的知青。任那些农人怎样哀求都不破例多上一人。 沦落，就这样来临。 各回各家，各找各妈，我们临时返了城。凭着随后下发的集体粮票(不拆分，不找零的一次性定点购粮凭证)和两个月共十几元的生活费，维系生存。 期间两地往返过几次，在汉丹线上灾区各站上下的知青，都自觉地不买票。年长些的列车员旁敲侧击式的问问，也就默默过去了。 遇过一位年轻些的车长，硬逼着让人补票，见没人答理他，又将情况提交车厢内其它乘客评判，说如果大多数人同意不予补票就不补票。 这时，一位中年人站起发表了他的观点，大意是，知青下乡是领袖号召国家的战略投资，他们放弃学业上山下乡本身就是一种牺牲奉献；无钱购票不是他们的本愿，而是天灾造成的后果，国家都给予钱粮救济，哪里有钱购票，相信日后他们为国家创造的价值不是可以用车票的价格计算的！ 铿锵有力的发言引得热烈的掌声，久久不息。跳出路局的格局，而赋以国家高度的这番评判，高屋建瓴让人倾服。日后的乘车只须说明身份，目的地，也就没了补票一说了。 沦落一时，也是可以涨知识的哟！ 灾后，水利建设如火如荼全面铺开，我们参予开挖的汉北河在其后的更大水患中发挥了作用，由水灾引起人们的沦落再也没有发生。 想我一生，与佛无缘。是个尽量不进庙，绝对不烧香，无论平时急时都不去抱谁谁谁的脚的主儿。进过罗汉堂，却从未起念数过罗汉。 对那些千姿百态的草肚泥胎，也只会联想人们捏造它们时的构思和技艺罢了。对那浩渺的虚无世界，只大致了解佛陀与菩萨、天王的层级，其它么，也与这虚无世界同样地虚无缥缈。无知又无觉，也就无所谓敬畏了。 文既至此，索性借这数罗汉的名儿，将记忆中当年几位乡亲的音容作个生相白描吧。 刘姓生产队里的魏队长——是队里唯一掌握我们行止去向，关心我们米缸里存粮的人。他不住刘家台，而是二里之外的堤边，应该是后迁入的外姓人。黢黑的脸庞，处事从容，与人商量着说话，从不高声大气，黑黑的瞳仁告诉你，他很有些名堂。育有五子，大黑，小黑，三黑，四黑，五黑顺次排下，个个都继承他的黑皮肤，黑眼珠儿。 会计刘水娃——烈属，寡母孤儿，高小毕业，可算上队里的知识青年。常着学生装，口袋插只笔，冬天胸襟挂只白口罩。说话慢条斯理，振振而言，卡壳时白眼朝天。记账记工外还负责给社员读报，领颂万寿无疆，身体健康。教唱东方红，“都都拉来，都都那来，都都拉都拉都都都那来”不知是哪位老师教的。 刘汝娃——身材敦实，农作好手，脾气温和，待人真诚，生产队里的五虎将之一。惟胆小谨慎。我们进住队屋之前的借住房东，是队里唯一在正月初十还给我们哥仨每人端上一碗有一大片肉一只鸡腿还有几颗红枣的鸡湯来的。 刘二爹——队屋看守，也是我们生活与农事的老师。教我们种南瓜，栽辣椒，点扁豆，把着手教我们整地，撒菜籽，可惜那场水灾早早到来，我们只收获过到了苋菜。二爹常嘱咐那些施放蠔子的半糙子们把他们往往丢弃的泥鳅，鳝鱼，青蛙，送来队屋养在我们水缸里。见不得我们烧火时被烟呛的囧样，转身在队屋扯了块棉花，沾了柴油投进灶里。唯独对林副统帅大不敬，对着正副统帅天安门城楼上的那幅著名合影说他扫帚眉是奸臣相。一位可敬的老农，我们哪会举报他呢。 刘贱货——队里五虎将，为人有些狡黠，有点痞子气。半糙子们的武术教练。我给他演练过摔跤的“绊子″“缠腿”和“千斤坠”，千斤坠给他深刻印象。让他箍住我的后腰，被我夹住他头颈锁住双腕，猛地向下倒地，同时双脚尽量伸远，贱货左右用劲都挣不脱，上不来气还涨红了脸连说服了服了。非让我教会他，说这招实用。 魏大黑——队长长子，农机手，自视颇高，与队里人都少交集，更别说我们了。临别时那句怨言发自肺腑，应该有嫉恨之意。让我记住并逐步理解了它。离队一年后，他与邻队的农机手们来三内配厂买过汽缸套等零件，参观了工厂，中午在食堂吃午饭时，又重复了一遍他的感慨，日不晒雨不淋，月月拿工资，你们真是坐倒菩萨的命哟。 其实不然，就其一生，我们同属“站倒的菩萨”，你降龙，我伏虎，或忧郁，或欢喜，只是站位不同，心绪各异罢了。 ——浮生若梦，半个多的世纪转瞬就逝去了。 汉川县，刘隔区，三垅公社，红昇六队。当年知青上山下乡，接受贫下中农由学校对口分派的插队地，在那个特殊年代里赋于我们的特别经历，给我们打上的特殊印记，这辈子都不会也无法抹去。 上世纪九十年代，赴汉川参会住汈汊湖中的金鲤宾馆几日，尝鲜鱼，品菱藕野鸭，熟悉的湖乡风貌气息勾连起许多回忆，竟夙夜难寝。当时曾想过什么时间回去看看，看看刘家台，看看队屋，看看众乡亲都过的啥样。囿于交通及其它，这还停留于愿望。 听汉川市国土局供职的表弟说，实行县乡二级管理后，那方天地现称汉川市杨水湖乡刘家台村，除局部退田还湖外，风貌整体变化不大。 佛教是讲境界的，追求不生不灭的永恒宁静。我宁愿将我对那个岁月那方天地那方人群的印象定格于当年，不褪颜色，也不予焕新。 那方天地，那些站倒的菩萨，可都安好？ 往事未能如烟，但以此文组合些旧忆残片，祭奠远去的岁月。 不求永恒，但求心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