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论摘要（一）

黉君

【序】

沉浸书法几十载，百余册碑帖置于案头，各种书体浅尝辄止。年近花甲，思绪芜杂。近来每每搦管，总觉难越藩篱。故临池渐少，披览数册书论典籍，顿觉井然肃然。时若合一契，会然于心；时幡然有悟，醍醐灌顶。遂萌生摘要之举，以年代为序，摘录肯綮之句，附以品论之辞。聊遣余暇。

癸卯年季春黉君于雨轩

【主要参考书目】

《中国书法史》（七卷本，江苏凤凰教育出版社2009年第一版）

《中国古代书法理论解读》（乔志强编著，上海人民美术出版社2012年第一版）

《中国书法批评史》（甘中流编著，人民美术出版社2016年第一版）

【声明】文中摘句不再一一注明出处，如有不妥，告知即删。 本期解读东汉崔瑗的书论名篇《草书势》。

崔瑗（77-142），字子玉，清河郡东武城（今河北清河）人。 东汉著名书法家、文学家、学者。尤善草书，有“草贤”之称，师法杜度，时称“崔杜”。后张芝取法崔、杜，书大进，成为汉代草书之集大成者，被誉为“草圣”，然其自云“上比崔杜不足”。

《草书势》是现存的中国第一篇可靠的书法理论文章，也是中国书法史上第一篇系统论述中国草书形态和气势的开山之论。

公认草书第一种书体——章草，其创始人为西汉史游（公元前48~前33），惜其无任何典籍传世，真正留下经典，引导后人创作、品评草书的第一位老大，就是崔瑗。

崔瑗《贤女帖》（淳化阁帖）

【释文】贤女委顿积日，治此，为忧悬。惟心，今已极佳，足下勿复忧念。有信来，数附书知闻，以解其忧。

史上首篇书法理论文献是针对草书的，值得研究和深思。在草书定型之前。大篆、小篆是中国文字的主体。隶书也在西汉晚期趋于成型。晚出的草书之所以成为书法美学研究的首选目标，主要原因盖唯有草书能充分展示书者的自由。

《草书势》已经透露了其中的端倪。所谓“方不中矩，圆不副规”。且更能“放逸生奇”。若论汉字书法的形象性，作为象形文字的篆书自然有其优势。但其“画成其物，随体诘诎”（语出《说文解字》）式的描摹远不及草书的书写性所带来的自由度。

按照现在的观念，篆书文字具备图像性，书写篆书激发人的外模仿能力。草书点划更利于笔势运动，既能展示自然物象的生动，又具变幻莫测的节奏以契合心灵，激发书者内模仿的冲动。

张芝《终年帖》

崔瑗《草书势》【原文摘要】

草书之法，盖又简略；应时谕指，用于卒迫。兼功并用，爱日省力；纯俭之变，岂必古式。观其法象，俯仰有仪；方不中矩，圆不副规。抑左扬右，望之若欹。竦跂鸟跱，志在飞移；狡兔暴骇，将奔未驰……
状似连珠，绝而不离。畜怒怫郁，放逸生奇……
是故远而望之，摧焉若阻岑崩崖；就而察之，一画不可移。纤微要妙，临时从宜…… 《草书势》篇幅很短，除了最早阐述草书所蕴含的美感之外，理论意义更在于为中国书法理论确立了三个重要概念：“象”、“势”、“法”。

而正是这些概念涉及书法艺术的核心内涵，后世诸多书论很难跳出此“三字”窠臼。

怀素《论书帖》

【象】

在书法理论中，“象”指形象（能够引起物象联想），又有模拟之意（能模拟事物的形态、动态、形态、关系态等等）。

在《草书势》中，“象”与汉字理论中的“象形”既有联系又有区别。主要是指篆书系统文字是对应的模仿（“实像”），而《草书势》中所说的“象”是“虚象”。概括众形之象，不是具体描摹物体的“实像”，这正是两者之间的区别所在。

书法之“象”，不是具象的描摹，而是高度概括地反映大千世界生动的形态，是神似而非形似。

陆机《平复帖》

【势】

“势”是书法艺术美的核心内涵之一。

宗白华说：“书法是节奏化了的自然。”这里所说的节奏化即“势”。 “势”在东汉时期已经是人们对于书法形态描述的常用概念。

《草书势》篇名冠以“势”，后来同类文献也多沿用，诸如“篆势”、“ 隶势”等等。从文献的标题来看，“势”是指字体形态，与“体”、“ 状”意义相近，是关于书体姿态的描述。

按照《草书势》对草书的描述。应该兼有形势与趋势两个意向。草书有丰富的形态美，其笔画字形由于姿态及位置关系，能引起欣赏者关于动态节奏的联想。

张旭《古诗四帖》

【法】

崔瑗说，“草书之法，盖又简略”，又说“观其法相，俯仰有仪”，这里的“法”，即法则、范式。

“法”是书法成为艺术的基础之一。

“法”既是文字书写的基本规则，也是书法美的范式。书法之“法”，虽然有一定的约束力，但并非如同法律那样带有强制性，而是约定俗成的共识。从崔瑗开始，“法”就带有美的准则的含义。

对于法则问题，崔瑗的发展观值得称道。所谓“纯俭之变，岂必古式”，承认草书这种新兴字体的合理性；“法”是因时而立的，所谓“应时谕指”，这些观点也是符合书法发展规律的。

王羲之《游目帖》

【尾注】《后汉书》中提到崔瑗曾著有《草书势》，原书已佚。《晋书》中全文引录了卫恒的《四体书势》，其中有《草书势》，卫恒言为崔瑗所作，其文可能经卫恒节删改写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