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个军礼

双刃剑

怀念老政委吴光贤将军！虽然他已经离开我们了，却总有一些往事，时常闪现在我脑海，总有一些话语，仍在我耳边响起⋯⋯ 75年，部队调防河南。新的军营，座落在禹县西关。 　　这幢团部办公大楼，很不起眼，凝望着它，脑海中不断地闪出熟悉的身影和面容⋯⋯ 警卫排的住宿地，与机关干部宿舍一墙之隔，就在团部大楼的后面，沿大院北围墙一溜：伙房、食堂、水井房，宿舍。 一个班一间房，很宽畅；宿舍里，红砖垒床墩，架上床板，铺上棉垫，蒙上白床单；床头，如刀切般的豆腐块状的棉被，有序的排列着⋯⋯简朴、整洁！ 吴光贤政委在这座大院、这幢大楼，生活、工作了将近五年。 他经常光顾我们的宿舍，查看战士们的日常养成状态，和战士们拉家常，讲训练，战士们与他混熟了，把他当成了长辈，都亲切地叫他“吴老头”，内心却对他充满了深深的敬意！他也从不生气⋯⋯ 他经常对基层干部说：自己做不好，鼻子底下的兵带不好，怎么去管理部队⋯⋯ 　　这张老照片，是团首长和警卫员、驾驶员，79年在广西板垣留下来的，望着它，总会想起热血沸腾的年代…… 　　 吴光贤政委，是我服役期间的第二任团政委。他近一米七五左右的个头，身材修长，白净的脸上，五官清晰，棱角分明，笑意常挂在脸上，充满着亲和力。 他是解放战争时期人伍的老同志，88年授少将衔。像他这样的老一辈部队领导干部，把强烈的集体荣誉感，视为军魂的组成部分，刻入了心灵；对部队、对战士，有着不一样的感情；他是上级、是首长，更是兄长、长辈⋯⋯ 　　77年初，我从广州解放军体育学院学习回来，担任了警卫排长。他第一次来检查工作，是在一个星期天。 那天中午，部队正在食堂开饭，值班员快步走到我身边，轻声告诉我：排长，政委来了，先在食堂外转了一圈，又去各个班看了看，现在在你宿舍门口。我吃了一惊，连忙站起来，抬眼望去，战士们都埋着头在吸着螺蛳，发着阵阵声响⋯⋯我赶紧在饭碗里扒拉了几下，把嘴一抹，跑步到他面前⋯⋯ 他笑嘻嘻地对我说：“伙食不错嘛，星期天改善伙食啊，听声响，你们吃的很有味啊”，突然话锋一转问我：“你排长上任，砍那三板斧啊？你那水池里那来的那么多的螺蛳？北方战士会吃吗？”⋯⋯他连续发问。 我静一下心，照实叙说：那是星期天，我和几个战士，一起去橡皮坝下的河道里，捞些水草，沤烂了作肥料，施在田地里种菜用。那里水不深的，顺便摸点螺蛳、抓点虾，改善一下伙食，北方战士可以用牙签挑着吃的，现在都练出来了，螺蛳的蛋白质含量还是蛮丰富的⋯⋯ 政委眼睛盯着我说：“你说的很溜啊！走，到你们菜地看看”。我说：菜地在焦寨那边，蛮远的⋯⋯政委头也不回地边走边说“我知道，那里好几个连队的菜地在一起”，他自顾自地走向营房大门。我只能快步跟上⋯⋯ 那一阵子，政委一直关注着连队的养猪种菜！团指挥连实现了每月宰一头猪的目标，那开心的，就像有喜事来临了！他时常和我念叨：农村的孩子出来当兵不容易，先要让他们吃饱了，吃好了，才能睡好了，不想家，不能光靠“一毛五”，要和战士们一起，是一起啊！把养猪种菜搞好了，连队就有生气、就有活力⋯⋯ 我真正领悟这些话的含义，那是多年以后了。 　　77年的八一建军节，师里要召开运动会，团里给警卫排的任务是，参加集体对抗射击比赛。 我制定了训练计划，开始进行了训练。一个多月后，政委带着参谋、干事，来到了我们训练的临时靶场⋯⋯ 靶场，设在新丰煤矿那边二个小山头之间的山坳里，在山坳的一边，挖了一条壕沟，树立靶位，隐敝人员；在一个小山头顶端，找了一块闲置的地瓜地，刚好有出发到射击位置的距离⋯⋯ 他走上射击出发地段，查看了安全岗哨的位置，环顾了一下靶场，看着松软的地瓜地中，延伸了七条五十米左右长的，一尺多宽坚硬的小道，和几块长形的射击位置。他走上小道，在射击位置用力跺了几下，问道：这是你们踩踏出来的？我点点头。 他走到战士们面前，逐个察看每个人的手肘和膝盖部位，看到的是：血痂还在渗血，周边逐渐变成老茧皮，状况有点惨⋯⋯他眼睛盯着我说：你也让我看看⋯⋯然后，轻轻说：你也蛮狠的⋯⋯他转过身，和作训参谋轻声说了句话，作训参谋奔向壕沟的靶位。 而后，查看了整个训练过程。接着，命令我按比赛要求，进行三个回合的实弹演练。 当时的比赛规则是：各选7名战士，每人实弹3发，全副武装，携枪全速前进五十米，到达射击位置，完成射击动作，击倒百米以外的7个钢板靶，时间快者为胜，时间相同，则消耗弹药少者胜。 他亲自看读秒表。每完成一个回合实弹射击，待胸靶全部倒下，他都要求作训参谋去检查弹着点⋯⋯ 政委是步兵出身，对应用射击这一套熟门熟路，在他面前打不了马虎眼……实弹演练结束后，我们围坐在政委身边，一起聊起训练和比赛的事情。 他表扬了战士们刻苦训练的精神，认真查看了我的训练笔记，上面记录着一个多月来，每个战士每次完成射击动作的时间，和首发命中状况，它体现了训练的进度，也是决定每个战士射击位置的依据。 他对我们当时的训练成绩，给予了充分肯定。接着说道：炮兵和步兵比赛步枪射击，你们怎么想啊？⋯⋯不要怕，不要有压力，大家都一样在练，起点是一样的，就看成效……要在快和准上下工夫⋯⋯得奖了就给你们记功！ 他的话，激起了战士们斗志，自觉地进行刻苦训练。在比赛中，我们与三个步兵团、师侦察连的循环对抗，每一场都取得了胜利，夺得对抗赛第一的锦旗。 在发奖大会上，张师长专门讲评了一下，大意是：大炮上了刺刀啊，玩枪的没玩过玩炮的⋯⋯那一阵子，吴政委是很开心的。我们胜了，是炮团胜了，是他一直引以为傲的⋯⋯ 年底，我们荣获了集体三等功！ 　　78年的4月，我调任连队指导员。到任前，他把我叫到宿舍，作了一次长谈，给我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象⋯⋯ 他和我讲述了军事干部和政工干部的共同点和不同点，军事工作、政治工作和行政管理的关系，然后，问我：“你下连队已经二个多月了，有什么感觉？”我想了一下，说：“连队干部中，除我之外，都是69年、和66年入伍的，还有一个排长是66年入伍的，干部班子偏老，我只是个新兵⋯⋯”政委立马追问：“你怎么看？”我无法回答⋯⋯ 政委接着似问似答说道：“是他们能力不行？威信不行？不如你？”我愣在了那里⋯⋯ 政委又说道：“你职务高就是能力强、威信好吗？关键在于你，你的认知，你的态度，在不同的环境下，首先要放准自己的位置⋯⋯” 这番话，就似一条警戒线，一直在警示着我⋯⋯ 　　政委离开炮团后，先后在师部、军部任职，到我89年转业，我们再没见过面。再次见面已是92年的10月前后⋯⋯ 转业后，我在镇武装部工作。有一天，市武装部通知我，下午河南省军区吴政委要见我，我楞了半天，才反应过来⋯⋯ 我在市招待所X号楼的大厅，第一次见到身穿将军服的吴政委，我很激动，喉咙口卡顿了一下，大喊：“吴政委好！”他走过来，笑了笑轻轻说道：“你是不是想喊我吴老头啊？憋回去了吧”！我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这两句轻松的话语，一下子把我拉回到了十多年前，他和我谈话的状态，解除了我内心的不安⋯⋯ 我随他走进房间，聊起了家常。他随口问道：“你小子，怎么让你溜回来了？”我说：“我想换个活法，你当时在信阳步校当政委的。”他看了看我，又说道：“你的情况，我还是基本了解的，你回来后，在抗洪抢险中，带领基干民兵营完成任务出色，荣立了集体三等功，军人的血性还在。”尔后又问道：“我离开炮团后，你怎么从来没有来找过我？”我想了想，慢慢地说：“我很知足，不想麻烦老首长。”他点点头，又问道：“怎么样，还想回部队吗？”我当时没有反应过来，楞了一下，笑着随口便说：“我现在也能穿军装，日子过的还是蛮潇洒啊……” 他的记忆力真好，讲起老炮团的人和事，是津津有味、头头是道…… 我离开的时候，他轻轻拍了一下我的肩膀，说：好吧，知足常乐，那就踏踏实实过日子吧！⋯⋯一年多后，我才明白他的一番情义⋯⋯ 　　 　　吴政委从领导岗位退下来后，也多次来到我的家乡。最后一次，是他脚部手术康复后，给我打电话，要出来走走。我陪他在苏沪一带转了转，让我家属陪他参观华西村，与吴仁宝老书记合影留念…… 　　我见吴政委的最后一面，是在济南，他的追悼会上⋯⋯他的一生，都在为强军而努力。望着身穿将军服，安祥地躺在花丛中的吴政委，我庄重地向他行了最后一个军礼⋯⋯ 人生没有如果，假如能让我穿越一回，我还愿意回到那激情燃烧的军营，跟随曾经的首长，和曾经的战友们一起，再写青春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