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诉衷肠(五)相思枫叶丹

阳光

槐花飘香，熏风入弦，又是一年母亲节。殷殷慈母，频来入梦。凯风寒泉，风木之思。谨以此文献给我最亲爱的妈妈，祝妈妈在远方一切顺遂，永远快乐安康。

　　

相思枫叶丹

小芳徒有救子之心，却无腾云驾雾，降龙伏虎之术。现在她能做的也惟有祈祷两个孩儿(儿子和他的舍友李雷)平安无事了。

孩子们的核酸检测结果出来了，都是阴性。但由于李雷的抗原结果仍为阳性，他们开始居家隔离。

《大宅门》里白景琦经常说的一段戏词“看前面黑洞洞，定是那贼巢穴，带俺赶上前去杀他个干干净净” ，每看到此处小芳顿觉酣畅淋漓。可现在儿子的敌人是看不见、摸不着又嚚猾无比的新冠病毒，跟它作战无异于手拿大刀砍尘螨，站在河里捞月亮，那不是白费力吗。

世界无限丹青手，一片伤心画不成。想到儿子马上就要阳了，小芳急张拘诸，寝馈难安。奇奇却坚信Omicron可防可控， 现在儿子核酸抗原皆为阴性，很可能还未被感染。李雷阳性的概率很大，他们住在同一套公寓里，现在大本大宗之事就是鼓励儿子对公共区域积极消杀，同时严格做好个人防护。

一遍遍模拟儿子的生活起居，不时地与儿子电话沟通，都凌晨1点了他还在不停的叮嘱，他要做到重垣叠锁，滴水不漏。原本已躺平待阳的儿子，被他忽悠的也燃起了斗志，发誓要与病毒展开殊死一搏。

平素倒头即鼾起的奇奇今夜却目不交睫，他失眠了。看着他不时的往儿子卧房里溜达一圈，小芳知道他想儿子了。

儿子的叔叔当日就给他寄去了两箱防护服，让他一定要披挂上阵，严防死守。

此刻忧心忡忡的还有一人——儿子的老师。她让儿子每天早晨报体温和抗原检测结果，中午和晚上则汇报日常活动详情。她静静聆听，严格指导，不放过任何细节。如果可以，老太太肯定想把她年轻的弟子变成充电的吧，这样逃脱魔爪的可能性就会更大一些。

为什么总有人“哀吾生之须臾”？为什么常有人感慨“二十余年如一梦，此身虽在堪惊”？小芳现在终于明白了，那是因为他们的生活过得太闲适自在了。倍受煎熬的奇奇和小芳，祈祷着白驹过隙，渴望着乌飞兔走，可是时间老人这时候却开始贪恋一世繁华，突然慢下了脚步。

一重山，两重山，山远天高烟水寒，相思枫叶丹。近黎明，窗外竟飘起了雪花。恍惚间小芳梦见儿子向他走来，瘦小孱弱，囚首垢面，活托托一个小叫花。怎样才能与儿子戮力同心，群威群胆呢？小芳朝思夕想，茶饭无心，在儿子还没阳之前，她先迫不及待、大义凛然的倒下了。

奇奇把车库中存储的物资的照片发给亲朋好友，让大家放心，他们生活物资很充裕。而实际情况是家中只有半棵白菜、两根葱。儿子的抗原结果牵动着他们的每一根神经，谁还在意粗茶淡饭，褐衣蔬食。

时光回旋，柴门掩余辉。小芳对儿子“说尽无凭，只是相思”。五天的封控结束了，她丝毫没有了第一次解封后的狂喜。奇奇上班去了，她无心山水，闭门却扫。

第二天下午李雷虽然抗原还未转阴，但基本不烧了，精神状态也好了很多。儿子抗原依旧是阴性，连日来的严格防控取得了阶段性的胜利。绝处逢生，重睹天日，小芳一扫颓势，不药而愈。她不断地给孩子们敲警钟:“行百里者半于九十”，要“咬定青山不放松”，绝不可给病毒任何可乘之机。

舅妈和婶婶寄去的大批物资两个孩子一人一半吃的很嗨，小芳深受感染。“一连数日不是喝粥就是喝西北风，吾饥矣！” 小芳兴致盎然地往厨房跑去，她要给自己炸点儿麻叶，大膏馋吻。生活是平淡而艰辛的，因为有了儿女的牵挂，每天便有了意义。

面饼擀得薄厚不均，疙里疙瘩的，也没法往下操作呀。记得妈妈做的麻叶挺拔舒翘，香酥薄脆，咬一口，齿颊留香。小芳做什么都是粗针大麻线的，老妈的细工巧绣，她可一点儿也没学到。

记忆中有多少个这样的黄昏，妈妈像个精湛的魔术师，给他们做各色美食。胖胖的贪吃的小芳总是在旁边眼巴巴焦急地等待。

一晃岁月蹉跎，如今已是知非之年，睹物伤逝，她想老妈了。

妈妈已走了快一年了，不知她在那边可好？能吃上麻叶吗？

小芳从不羡慕陶渊明和苏轼的山水田园生活，因为她小时候过的就是神仙般的日子。

回忆童年，清街古巷，树老花繁，四季皆美，冬天为最。入学前小芳和哥哥沐朝晖，逐夕阳，终日寄情于田野、山间，只有吃饭、睡觉才会想起回家。

黄昏夜暮，天空极美。饭一上桌，他们的名字便会在风中回想，声音是那么年轻、温暖，沉着，那是妈妈在唤他们回家吃饭。她知道孩子们就在家的附近，他们顽皮却不逾矩，一喊便回，从不会让她担心。

只有一次他俩儿让妈妈着急了。记得那是一个金色的仲秋之夜，一片刚收割完的高粱地里满是甜秆儿，又嫩又甜。农民伯伯慷慨仗义，任由他们随意拿取。哥哥折了一根儿又一根儿，红日西落，暮色沉沉他都全然不觉。对于好吃的东西小芳向来是多多益善。回家晚了挨训不怕，有哥哥顶着呢，她又不是主谋。

几十根甜杆被哥哥收拾得干净又整齐，好大一捆儿，这可是他们自己的劳动成果呀！把甜杆往肩上一搭，小芳在前，哥哥在后，他俩步调一致，唱着歌走在铁路中间的枕木上，快乐无比。

那一次妈妈找了他们很久，她真的后怕了。“月明兮星稀，归来归来兮，黄泥不可以久嬉。” 餐桌上的红烧带鱼，小芳和哥哥是就着妈妈的叮嘱和絮叨吃完的。

那时她家住在山西阳泉，冬季寒冷多雪。“夜深知雪重，时闻折竹声”，大雪封门，天地茫茫是冬天的主旋律。记忆深处，一帧帧暖意融融的冬日雪景图永远清晰，永远绚烂。

外面银蝶飞舞，室内温暖如斯。姐姐上班了，大两岁的哥哥也上了学，小芳不免落寞孤单。她孺慕之情陡增，变得很粘人。见妈妈坐在火炉边，她赶紧依偎过去，乖乖地看起小人书。

炉火上是满满一大锅清炖羊排，热气氤氲，腥膻扑鼻。妈妈不停地劝她:“吃一块儿吧，人家都说可好吃了。”

邻居付阿姨在肉类加工厂工作，可以帮大家买到超便宜的羊排。听说冬天吃羊肉对身体好，又_看到别人家的孩子吃得这么香，妈妈持戈试马，也给孩子们炖了一大锅。怎奈小芳和哥哥视羊肉为仇雠，一口不吃，最后只好拱手送人。

如果知道日后羊肉会身价倍增，声名鹊起，怎么也得自己享用那一锅羊排呀，这么好的东西送人简直是暴殄天物。

更令她遗憾的是，如果知道那是从来不吃羊肉的妈妈在世的90年间唯一的一次炖羊肉，她怎么也得大快朵颐地给她捧场，聊慰她那浓浓的爱子之心啊。

上学后的小芳才气焕发，又玩性十足。每遇梅雪飘裙、玉树琼枝之时，书包里总会装回好几个蓬松松、沉甸甸的大雪球。

火炉边她拿着雪球在烧得发红的炉膛上擦来蹭去，挥散的热气中弥漫着浓浓的铁锈的味道。雪球与小芳意气相投，能洞悉到小芳的巧思，它不断地变换成立方体、三棱锥和其它小芳能想到的形状。融化的雪水流了一地，小芳陶然忘我，不知疲倦。

旁边的哥哥也没闲着，冰车坏了，他在抓紧修，明天还要带着妹妹去结冰的河套里滑冰呢。

孩子们没一个萤窗雪案、深夜苦读的，可是妈妈好像一点儿也不着急。不管孩子们做什么她都在一旁笑眯眯的守着。炉盘上烤着花生和薯片，她知道小孩子们玩儿累了就会找吃的。

“孩儿们禀赋颖异，我怕从何来？”感谢有这么果于自信的老妈，不攀比，不焦虑，亦无歇斯底里，小芳才拥有了这么一个可以治愈一切的幸福童年。

每想起母亲的温情陪伴，劬育之劳，小芳辄兴风木之思。

奇奇做的手擀面又细又匀，千丝万缕，吃起来温和筋道而又爽滑无比，妙到毫颠。这么多年他致力于把独门绝技传给小芳，奈何小芳万般不屑。

下班回来的老先生见媳好正对着案板上皱巴巴又百孔千疮的大面皮发呆，以为他家的文青鼻祖正在自主研发高精尖的手擀面工艺。一问才知，人家是想用它来炸麻叶。

“用这面皮做成的麻叶下锅后定是半山烟雨半山晴——糊的糊，不熟的不熟。”他边说边把面皮收起来重新揉成面团，很快大而圆、薄而不透的面皮就呈现在眼前。

小芳静静地看着奇奇，这样欣赏他的手艺已经有25年了。人世俯仰，不过朝暮。生命的尽头总有一个人要先走，留下的那个老眼昏花，腿脚不变，在血雨腥风中艰难度日。从此再也无人陪你立黄昏，再也无人问你粥可温？秋千院落，窗前独坐，能够吟出的也只有苏轼的一副亭联:“不合时宜，惟有朝云能识我;独弹古调，每逢暮雨倍思卿。”

酥脆的小麻叶出锅了，小芳得遂所愿，恣情享受，浑身通泰。

儿子依旧是谨遵老师教诲猛吃猛睡，应对病毒，免疫力可就是架海擎天的战斗力啊。再坚持两天李雷的抗原应该就可以转阴了，此刻的他正悠然自得地欣赏着世界杯:阿根廷——墨西哥。

世界杯精彩纷呈的赛事给闭环作业、居家隔离之人带来诸多慰藉。有它相伴，日子好像不那么孤寂难捱了。感谢世界杯，感谢梅西。

酒斟时，需满十分。黑夜终将过去，明天依旧是光明无限的天空。

——陈淑芳写于2023年2月6日

(未完待续)

注: 1.可乘 (chéng ) 之机

2.教诲（ hu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