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封情书

孤独的星球

一封情书 （小说）

陈掌林

那天下班回家，一眼就看到桌子上放着一封拆开的信。信封已经泛黄，从封面图案推断，应该是八九十年代的，没有收件人地址，也没有收件人姓名。

我正疑惑，妻从厨房里出来，说：“你的！”

“我的？”我一头雾水，疑惑地看着她。她不言语，转身又进了厨房。

“我的么？”看着这似曾相识的信封，我似乎忽然记起了什么，赶紧抽出信纸。还真是我的，二十多年前的一封未寄出的情书。望着厨房里妻子的背影，我唯有无奈的苦笑，尘封多年的记忆再次打开。

初二那年，班里转来一个北方女生，身材高挑，皮肤白皙，扎个马尾辫，尤其是那双眼睛，澄澈而又明亮，就仿佛是丛林中的一潭秋水。人漂亮，书读得好，体育也好，经常加入我们几个爱打篮球的男生队伍打球，且霸道得奇葩——她三大步上篮，不准任何人设防。

她的到来，就像是春天里的阳光，点燃了整个班级的青春焰火，连女生们都迷恋她，不要说我们这些鼻涕刚擦干净的男孩了。

一天，数学课上，我偷偷地写起了情书，可信还没写成，就被数学老师发现，没收了。我忐忑了一整天，准备挨老师一顿臭骂，可奇怪的是，数学老师没找我，班主任陈老师也没找我。那天晚上，我睡不着了——不应该啊，老师怎么会不找我呢？后来，不知道如何迷迷糊糊地睡过去的。

第二天，第三天，仍旧没老师找我谈话，只是陈老师在上语文课时，目光总会在我身上多停留几秒。那微笑的眼神，似乎看到我心底的一切，好不自然。

第四天放学，我终于憋不住了，缴械投降，主动走进老师的办公室。

陈老师还没走，在改作业。

“ 你来了啊，”他和蔼地对我说，似乎知道我要来，而特意在等我似的，“坐吧”。

“老师，我错了。”我站在他边上，等他骂我。

“错了么？”他好像不在问我，反倒是在问自己，“来，坐下，给你说个故事”。

我的心平静了下来，坐在老师边上。

“这是你第一封情书吧？”

我默默地点点头。

“很好，比我第一封情书写得有水平，”老师稍顿了会儿，看着我说，“不过，比我早了两个年级段”。

我的心一下放松了许多，心想：老师当初也早恋么？

“高一那年，我喜欢上了班上的一个女同学，她可是全校最优秀的学生。我给她写了人生第一封情书。你不知道，我那时读书比你现在差多了，哪会写信啊。”老师咧嘴大笑，笑得像个天真的孩子。

他笑了一会儿，继续说：“她没有马上给我回信，我沮丧到了极点，就像世界末日了。”

我咯噔一下，也想笑，可又不敢笑，硬生生把笑意咽了下去。

他诡异地朝我眨眨眼，说：“你猜怎么的，第二天放学，那女孩当着大家的面，约我一起回家。你不知道我有多紧张，但我还是红着脸答应了。在回家的路上，她从书包里拿出一摞信，在我眼前一扬，说那是她收到的其中几封写得最有文采的情书。她抽出其中的一封，把下面的署名折起了，让我看。不得不说，那男孩的信，字体优美，文采飞扬。与之相比，我自惭形秽，无地自容。她见我如霜打茄子的模样，并没有嘲笑，反而给我讲起了如何写书信，从基本格式到文体要求，还鼓励我好好读书，写一封漂亮的情书给她。从此开始，我那是发了命地读书，她也经常帮助我。说来也奇怪，成绩突飞猛进。高二，我的成绩快追上她了。我给她写了第二封情书，但严格的说不是情书，而是感谢信，感谢她对我的鼓励和帮助。这次，她给我回了一封很长的信，她信中说，我们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一路风景，谁知道哪里才是最心仪的景致呢，就各自珍藏那份美好，让未来交给未来。我同意了，再没用情书去打扰她。”

“老师，那后来呢？”我被感动了，急切地问。

陈老师在我鼻子上刮了一下，嗔怒道：“你好贪心哦，人生一路风景，在这个点上有如此美好的一页记忆，还不够么！”

我豁然开朗，心头的阴霾一下子烟消云散。原来大多数人禁忌的话题，在我们的老师眼里是那么美好的事。

“爱情是花朵，它是人生中最美好的情感！”老师看了我一眼说，“现在，你还说错了么？”

我摇摇头，又不好意思说。

老师皱了皱眉，说：“不过，你还是错了。知道错那儿么？”

我默不作声，摇了摇头。

老师语重心长地说：“一不该在数学课上做其他的事；二不该丢我语文老师的面子，连封情书都不会写。”

听老师这么一说，我恨不得找个老鼠洞钻进去。

接着，老师耐心地教我如何写书信，并且要求我写一封体面的情书，还要先让他审阅，真难为情啊。不过，后来我确实完成了任务，但没寄出去，就是眼前的这封情书，我的第一封情书。

遗憾的是，陈老师教我写情书一事，不知道是谁添油加醋一番，告到了校长那里。末了，校长在全校教师大会上不点名的痛批了陈老师一番，说某个老师毫无教师底线，既然教学生写情书。结果，陈老师成了全校老师的一个笑话，很多年后，还有人拿这事当笑话说。

看着眼前这封情书，此刻，浮现在我脑海的却不是那个青春妩媚的北方女同学，反而是那个慈眉善目，满脸沧桑，被人当成笑话的陈老师。

“怎么了？眼睛潮潮的，”不知什么时候，妻子来到我身边，俯着身子看着我，“没事，谁还没有个同桌的他啊”。妻子的话，既像在安慰我，又像是在故意炫耀。我明白，她一定是误会了。虽然她不是那么小气的人，但我有必要跟她说说这封情书的故事，说说那个我人生路上给予我呵护，给予我爱，并指引我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