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怀念家乡的山茅野菜

闲潭

春天，怀念家乡的山茅野菜

钱劭良

春天是一个“怀念”的季节，有人怀念家乡的亲人朋友，有人怀念家乡的山水风光，而我怀念的是家乡的山茅野菜。家乡的野菜种类众多，各有各的滋味，但我最怀念的要属构树花、羊蹄叶和大苦菜。

构树会开花，但构树的花其实没有我们平常想象中那种花的形象，它没有艳丽的色彩，诱人的清香，姣好的造型。构树花说起来不像花，更像果，它形似桑葚，但颜色暗绿，长满枝头，一眼看去就像一树满满的虫子，令人心生恐惧，但走近一看却虚惊一场。

构树花不是张扬的花，但和大多数花一样闻到春天的气息就会开放。渊源流传的民间故事里，它是田野上最先感受到春天的花。构树的花于家乡人来说，除了可以引起春耕的意识外，就是可以成为饭桌上的一道佳肴。因为它开得早，所以老人们常说它是开春的第一道菜，吃到它，就吃到了春天，天气也就温暖了，也预示着忙碌的季节已经开始。

构树花的做法我知道的就两种，一种是先把洗干净的花滤去水后盛在碗里放进木甑子里蒸，饭熟了，它也就熟了，端出来，做一碗小米辣的沾水，自然清甜，就像这山里的生活一样质朴。另一种做法也是先焯水，再根据口味拌些作料炒，辛辣酸甜五味杂陈，也是美味无比。然而，并不是所有的构树都会开花，所有开的构树花都好吃。小时候奶奶就告诉我，构树只有长在肥沃的土地上开出来的花才嫩才甜才水灵，经过试验，得知奶奶说得一点儿没错，阳光土壤的差异，对构树的生长的确起到了不同的影响，这种差异也体现在构树的花上。

奶奶还常说不同的构树开的花味道是不一样的，所以采花的时候最好都在一棵树上采，这样做出来味道才能一样。我想至于吗，一样的花怎么可能有不同的味道。于是有一次我故意在不同的树上采了花，让我妈做成菜，可奶奶立起筷子往碗里一看就断定那些花不是在同一棵树上采的，她吃了几口之后又说，那些花至少是在四棵构树上采的，而实际上正是如此。我感觉惊讶的同时，仔细琢磨起碗里的花来，乍眼一看没发现什么，细心一看，那些花每一条的颜色都细微不同，吃在嘴里更是有不同嚼头，不同程度的清甜感觉。

记忆里奶奶很喜欢吃构树花，她身子骨还行的时候就自己上树去采，等到她爬不到树上了，就喊我去采。她总说一年不吃几次构树花，就感觉不到生活的阳光。那时候不懂奶奶的意思，现在想想，等构树花开，采构树花，做构树花，吃构树花，这个过程的确和生活很像。

羊蹄叶在家乡有很多名字，马蹄叶，马鞍叶等等。但看见它一片一片的样子很像羊群走过时留下的蹄印，就习惯叫它羊蹄叶。羊蹄叶在我的家乡是很多的，一大片一大片的，很茂盛。但树不高，可能最高也就一层楼那么高，碗口那么大。可惜家乡的羊蹄树大多长不了几年。因为羊蹄树质地好，树不高，长不太大，又像甘蔗一样一丛一丛的长，家乡人多砍来当柴火烧。即便这样，羊蹄树还是极有生命力，或者像赌气一样，你今年砍它一棵，来年就长出几棵来。

羊蹄叶发芽其实很早，构树花开始出现之后它也就不甘落后的长起来了，一叶一叶的长高。采羊蹄叶不能太性急，不要看着它们长出来就心痒痒，手痒痒，嘴痒痒，要等它长到一个手掌那么高。更关键的是要下了一两场春雨后才行。小时候我外婆曾告诉我说，没下过春雨就长起来的羊蹄叶身子骨瘦弱，吃着会苦，会涩，也没肉。等它们喝下几口春雨，调理好身体，才会变得清甜可口。采羊蹄叶还要注意，只能采两片叶子那么长，不要觉得嫩，就连采三四片叶子的长度。注意不要采那些颜色泛红的，而是要选深绿色的那些。根据外婆的说法，泛红色的羊蹄叶是营养不良，深绿色的那些才是健康的，才能保证口感。要注意不要采高枝上的叶子，它们离地面太远，地气不够，口感也会苦涩，要采离地面较近的，最好是从根部直接抽出来，不仅嫩，多汁，还很粗壮。

羊蹄叶的做法也很简单，通常的做法就是洗净，入水煮熟捞出来，打蘸水。煮的时候一定要保证水是煮沸了的，冷水煮菜不仅味道苦涩，样子也不鲜活，影响食欲。蘸水一定要用青辣椒，最好是小米辣，和蒜瓣一起捣碎，汤最好是原汤，这样才能保证原汁原味。也有人用腐乳或者豆饼来做蘸水，我试过，别有一番只为，但我感觉还是小米辣的有味儿。吃完，再喝点汤，既减轻了辣味，又起到了解暑的效果，别提有多满足。当然，炒也是可以的，小时候吃过几次。

我读小学的时候住校，食堂的菜吃腻了，煮饭的大妈就喊我们到山上去采羊蹄叶，一大锅的煮出来，再回锅加糊辣椒炒，别有一番滋味，但失去了羊蹄叶的原味。毕竟吃羊蹄叶就是吃它天然的清甜味道，有油水的参与就得不偿失，像生活一样。

大苦菜，其实在家乡也是一种极常见的物种，只是和羊蹄叶它们不同。羊蹄叶是树，直立上天，而大苦菜是藤，依附在树上或者石头上生活。大苦菜味如其名，就是苦，而且不是小气的苦，是大方的苦。很多时候只要想起这个名字，就能让人很自然的从牙龈分泌出很多苦味了，不禁皱起眉头。不过这种感觉不是因为讨厌，惧怕，而是因为太过钟爱，忍不住回味。

大苦菜也是最早闻到春天的气息的几种植物，春雨未下，它早已按捺不住心情，吐绿了。不过，没见到春雨之前它是长得很慢很慢的，不管你多想吃它，第一天看它那么长，过几天看它还是那么长，不采心痒，采了心疼，总是让人着急而又无能为力。不过喝过春雨的大苦菜，它的成长能力是极惊人的，可能下雨前它还漫步在地上和石头玩耍，下过雨后它就窜到了树上去听鸟儿唱歌了。

采大苦菜要注意不要穿白色或者较好的衣服去，因为它会分泌出一种青色的汁液，一旦落到衣服上，别想再把它除掉。小时候不知道，穿了白衬衣去采大苦菜，滴到不少汁液，白衬衣就变成了花衬衣。即使是落在手上也很难一两次就洗干净，最好提个手提袋，省得麻烦。有些大苦菜的叶背上通常会有寄生虫，所以采的时候要注意选那些通风比较好的大苦菜，如果你不注意，采到背着寄生虫的大苦菜，可能使你的手过敏，其痒无比。小时候我就遭遇过一次，整个手背通红而又长满疙瘩，实在难受。

做大苦菜的方式其实也比较单一，只是需要掌握很多细节。首先洗的时候一定要注意揉，最好每一片叶子都揉到，揉的时候要注意力道，不要太重，重了就揉坏了叶子，轻轻的揉，这样做的好处是洗得干净，也可以排除些大苦菜本身的苦味，更重要的是这样揉可以使大苦叶叶面出现些裂痕，等煮的时候好入味。其次煮大苦菜一定不要一来就煮，最好放点油盐翻炒几下，再放水煮。水不能多，适当就好，煮的过程就该把要放的调料放好，味精必不可少，可以去点苦涩，辣椒面可以放少许，提味。时间不能长，最好在沸水中过几下就铲起来，这样调料刚好入味，大苦菜口感也软硬适中，恰到好处。

大苦菜刚开始学吃是苦的，可吃多了也能感到一丝回甜。所以在家乡，喜欢吃大苦菜的多是经历过一些世事的人。老人们常说，吃苦菜的过程就是生活的过程，需要从浓厚的苦涩中品味出一丝甜蜜，不然就没有吃的必要，吃的意义。吃不出那种甜味的人，说明他对生活还没有足够的体会和阅历。以前觉得这道理很玄乎，现在想来，真挺确切，也难怪自己越长大，对大苦菜越念念不忘了。

春天在家乡，其实能吃的野菜很多，可我独念构树花、羊蹄叶和大苦菜。不为别的，只因它们离我的童年很近，离我的亲人很近，离我的情感很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