参加天津战役（“军旅春秋”选载）

军营子弟

作者/董占林

文字编辑及作品制作/军营子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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辽沈战役胜利结束后，我团集结在鞍山西南的腾敖堡、将军屯地区，并在驻地举行了辽沈战役祝捷大会。辽沈战役是中国革命战争史上具有决定性意义的伟大战役之一，从此全国革命战争形势出现了一个新的转折点。我和全团指战员一样，都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之中。

1948年11月1日，我们遵照中央军委所颁发的全国人民解放军部队统一番号的命令，第八纵队改称为中国人民解放军第四十五军，我六十九团也按序列改为中国人民解放军第四十五军一三四师四○二团。我和兰亦农同志仍然担任该团的团长和政委。

正当辽沈战役已胜利结束，淮海战役激战方酣之际，华北战场上的国民党傅作义集团已陷入孤立无援的困境，恐慌不安。在此种形势下，蒋介石确定了一个"暂守平津，保住海口，扩充实力，以观时变"的作战方针，并把在华北的60万蒋军配置成三个防区：一是张家口防区，有敌十一兵团率一个军部七个师、旅；二是北平防区，有敌华北"剿总"率两个兵团6个军部20个师；三是津沽防区，主要是天津警备司令部和第十七兵团共5个军部17个师。这样就在东起唐山，西到张家口500公里的狭长地带上，形成了一个固守点线的一字长蛇阵，为我军对其实施战略包围和战役分割提供了有利条件。

为此，毛主席运筹帷幄，又亲自制定了《关于平津战役的作战方针》。在战役开始前，毛主席就指示华北部队对敌采取"围而不打，隔而不围"的方针，以稳住敌人，争取时间，待我东北野战军主力到达平津前线后，以总计100万的兵力联合发起平津战役，对敌分割包围。同时，急令东北野战军"以一、二天时间完成出发准备，于11月21日或22日全部或至少8个纵队取捷径以最快速度行进，突然包围唐山、塘沽、天津之敌，不使逃跑，并争取中央军不战投降"。

11月18日，我们接到了向关内开进的命令，随即进行了6天的动员准备。25日晨，我团即在军的编成内，遵照毛主席"打倒蒋介石，解放全中国"的伟大号召，由腾敖堡、将军屯地区出发，斗志昂扬地向华北开进，去迎接震撼中外的平津战役。

初冬的辽西大地，一片苍茫，晴空渺渺，显得格外庄严凝重，我各路大军在原野上急进，好一幅大军出征的雄壮图画。我团夜过牛庄，重渡大凌河，在已经冰封的大凌河边，有的同志因为急着行军，还与想争路先走的兄弟部队发生了争执。当我们又途经两个月前战斗过的锦州城郊大紫金山下时，我深切怀念起我团在这里光荣牺牲的干部战士，他们为中国人民的解放事业献出了生命，东北解放了，但他们却没有看到这个胜利。当我想到这里时，心里非常难过，禁不住流下了眼泪。战友们，安息吧！党和人民永远不会忘记你们的功绩！我还想起在辽西会战前，我寄养在此地一位老乡家里的我那匹正生病的战马，就当即派人去找这匹马。

这匹战马长得体态雄健，驼色的鬃毛油光发亮，是我无言的亲密战友，它是我1946年冬在护送旅后勤去林西的路上打土匪时缴获的。3年来，它一直伴随我行军作战，特别使我难忘的是，1947年2月，我们十六旅在热河省宁城县以西地区的热水塘遭到敌十三军4个团的袭击。当时，我在全团主力均已撤离后才撤下热水塘西南山时，敌人已从河套里迂回过来了。在这万分紧急的情况下，我一下山跳上马背，这匹马就四蹄飞奔，风驰电掣般地越过近5华里的河滩，在乱石堆里跃上北山，把已经离我不到100米的敌人抛得老远，帮我脱离了危险。马跑到北山上停下来时，我才发现马蹄被炮弹片炸掉了一块。可以想得到，如果不是这匹马驮着我突出敌人的包围，说不定我在那次战斗中就牺牲了。1947年冬，我一度离团去东北双城上干队学习时，一个新的饲养员缺乏饲养经验，竟剪掉了这匹马漂亮的"奶鬃"，使马受风生病。当我团从辽宁省八面城出发参加锦州战役时，我一路上都舍不得骑，在攻克锦州后，参加辽西会战前以400公斤粮食把马托付给当地一位老乡养着。原想待马养好病，再同我一起进军关里，可是，派去找马的人却带回了噩耗，说是马已经病死了。我心里一阵痛楚，只是默默地吊唁我这"无言的战友"安息地下。至今，我一直怀念着这匹战马，还珍藏着1948年夏天我骑着它行军的照片。

我们冒严寒，踏冰雪，经新台门，过梨树沟门，由冷口越过万里长城入关，又回到了我们的老根据地﹣﹣冀东地区。当时，我四○二团刚在辽西会战康家屯阻击战中歼灭了美械装备的敌新六军二十二师"老虎团"，全团都换装成了清一色的美式新武器，整齐划一，齐装满员，在我军的行军序列里，显得格外精神抖擞，引人赞叹不已。大军入关，威武雄壮，在我们行军途中，所过村庄的乡亲们，热情地迎送我们，村口搭着彩楼，锣鼓喧天，路口送茶递水，亲切慰问，冀东人民对子弟兵的鱼水深情，鼓舞着我们大踏步地挥师华北。

一天清晨，我部从迁安县的南边西渡滦河。这时，滦河上用大木船搭着冻上了冰的大浮桥，部队分两路纵队快速过桥，滦河两岸出现了感人泣下的热烈场面。因为1947年冬天，我们部队从迁安、卢龙、昌黎县补进了大批新兵，我团就有三分之一的战士都是冀东的子弟。所以，当地老乡们听说是东北八纵队的部队从这里过滦河了，都涌到河边，提着鸡蛋，捧着布鞋、烙饼，叫着自己的儿子、丈夫的名字、小名，四处打听他们还活着没有，现在哪里。他们找着了亲人，热泪盈眶，有说不尽的知心话；也有的得知自己的亲人已经英勇牺牲，悲痛万分，泪涕涟涟；这情景，使人既激动，又悲壮，我的眼泪也禁不住夺眶而出。我们团里几个领导都和政治处的干部一起，分头向群众做工作。全团干部战士们看到这些，纷纷握紧拳头，决心早日推翻蒋家*王朝，解放全中国！

1948年12月16日，我四十五军各部队，经过连续22天的急行军，绕道山区，隐蔽开进共1500多华里，到达了天津北面的宝坻地区。随即，我军即接受了包围天津、防敌逃窜的命令。为此，全军分两路立即向天津以北、以西和以南三面实施隔、堵、围的任务。我四O二团在师的编成内进至小淀一带监视敌人，并于20日晚上占领天津北郊的宜兴。

12月22日，我东北野战军总部决心先打塘沽之敌，尔后再取天津，为防天津之敌向塘沽增援和突围，令我四十五军主力在天津和军粮城之间担负堵击任务。我四O二团在师的编成内又于当日深夜12时到达崔家塘头一线构筑工事，作纵深配置。

崔家塘头一带，水田纵横，村舍相连，由于引海水灌溉，盛产大米，比较富庶，一些有钱的大户人家还点着电灯。这时正值数九寒天，战士们在冰天雪地掘开冰土冒着严寒挥锹举镐，艰难地构筑工事。23日，一个喜讯传来：我华北野战军已于当日胜利攻克重镇张家口。在这兴奋之中，我是多么盼望尽快向天津守敌发起总攻！全团的干部战士都憋着一股劲，只待总部一声令下，就攻城歼敌！

1949年1月14日上午10时，我东北野战军对天津守敌发起了总攻，在震天撼地的大炮轰鸣中，在蔽日压城的滚滚硝烟里，我三十八军、三十九军由西向东，四十四军、四十五军由东向西，四十六军及四十九军之一四五师由南向北实施突击。我一三四师为四十五军的二梯队，任务是在一三三、一三五师并肩破民权门后，直插敌纵深。当时，天津守敌构筑了大量而坚固的防御工事，位于天津市东北面的民权门一带是敌人所夸耀的"天津标准工事"，仅200米以内就构筑了近百个大小地堡，其纵深更是森严壁垒，利用高楼、厂房、桥梁，形成一个个坚固的支撑点，到处地雷密布，铁丝网纵横，妄图负隅顽抗，阻止我军的强大攻势。

上午12时零4分，我一三五师在强大炮火的掩护下，英勇冲击，一举突破民权门，我四O二团作为一三四师的一梯队团，立即以三营、二营、一营的顺序进入突破口，任务是插入市区纵深，歼灭二十二号桥一带的敌人。

我团三营一进入突破口，就被固守在长江造纸厂的敌人顶住了。敌人凭借厂房的厚墙坚壁，以轻重机枪的交叉火力织成一道道火网，我团三营多次向该敌发起冲击均受阻，部队伤亡较大，九连连长宋起也英勇牺牲。这时，眼看部队攻不上去，我急得头上直冒汗，心里十分后悔。因为我原来打算用一营或二营担任主攻营，让三营作团的二梯队，我团各营的战斗力是一、二、三营的顺序。但是，战前三营一再请求主攻任务，我和兰亦农政委经不住他们的再三请战，同意了三营打头阵，想不到战斗刚开始，真在这里跟敌人粘住了。

这时候，我团与造纸厂的敌人对峙，虽然从翼侧保障了我突击纵深的其他兄弟部队的顺利穿插，但对我团完成向敌纵深穿插的任务十分不利。当我正与兰亦农政委研究对策时，突然，敌人的一阵炮火袭来，有几颗重迫击炮弹就在我团指挥所附近爆炸，我团唯一与师联络的电台当即被炸坏，报务员负伤。在这紧急关头，与师失去了直接联系，真是叫人心急如火。

我冒着敌人的炮火，又一次到三营前沿阵地观察敌情，只见敌人的火力越来越猛，打得部队抬不起头，我们没有重炮支援，要想短时间攻克该厂，显然不容易。于是，我和兰政委商量后向师请示，要求马上让我团把三营撤下来，然后尽快插入二十二号桥地区，以完成向纵深突击的任务；或者是让我团先集中兵力拔掉造纸厂这个钉子，再向敌纵深进攻。但是，师里有的领导竟不顾我团的实际情况，既不让三营撤下来，而又要我团主力按时向二十二号桥地区突击，使我团一时进退两难。当时，我的心里觉得很不痛快，一急躁起来，就禁不住直发牢骚，后悔不该向师里请示，应当果断地把三营撤下来，绕开造纸厂敌人这个硬钉子，直插敌纵深就对了。

由于在造纸厂受阻，我团的行动被耽误了两个小时，只好留下参谋长戴平同志带着三营继续进攻造纸厂，我和兰政委带着团直属队和二营由中纺七厂东北角向中山公园一带猛插。一营在我二营后面跟进，后在行进中接师命令向体育场、火车总站方向穿插。至此，我团便兵分三路，与敌人展开了激烈的街垒攻坚战。

战斗持续到14日夜间，到处是火光，满街是瓦砾，我和兰政委带二营和团直沿着街道两边的房根，一个街口一个街口地与敌激战。当我们攻至一个十字路口时，敌人的两个水泥地堡以重机枪火力封锁了我们的进攻道路，二营组织了好几次爆破都未成功。正在紧急时刻，配属一三五师的两辆坦克掉了队，从我们后边开了上来，在这两辆坦克的配合下，两个地堡立即就被摧毁了，部队又继续向前攻击。

在进攻中纺七厂的东北角时，五连七班班长、副班长和战士李金山，冒着敌人的密集火力，从水沟爬进敌固守的大院里，用手榴弹和冲锋枪消灭了顽抗的敌人，并俘虏90余人，缴获重机枪8挺。战后七班副班长荣立二次大功，班长和战士李金山各立一大功。

中山公园是敌人固守的又一个据点，约有两个连的兵力。我命令二营一边实施多路突击，一边开展政治攻势。五连战士胡伟单身冲入敌阵前高声喊话，令敌投降。在我军事攻击和政治瓦解下，中山公园的守敌开始动摇了。一会儿，只见几个敌兵打着白旗走出来说："我们长官请你们长官去谈判。"我们立即决定由二营副营长闫贤同志带领该营营部通信班长杨国龄前去与敌谈判，促敌立即投降。20分钟后，守敌在院子里集合缴械投降了。尔后，我和兰政委又率领部队经中山路，北插日纬路，沿途边打边前进歼敌数百人。

与此同时，我团一营也先后攻占了体育场、总站、二十二号桥、小王庄等地，歼敌210余人。一连第三排和二连第一排在进至总站后，分两路大胆地向转盘街猛冲，在通过新开河、东广场时，勇敢地冲过敌炮火严密封锁区，迅速歼灭了街垒守敌，战后，受到四十五军的通令嘉奖，一连排长李金浦、班长张西祥荣获毛泽东奖章。该营在攻击二十二号桥附近的地堡群时，一连连续3次爆破未成功，营长王成连亲自组织三连和一连进行第4次爆破。一连八班机智英勇地插入敌地堡群中间，首先夺占了敌中心地堡，尔后配合三连分别炸毁了其它地堡，仅仅10分钟时间，就全部攻克敌地堡群，全歼顽抗之敌，取得了突出的战绩。

我团三营在参谋长戴平的带领下，指战员们不怕牺牲，前仆后继，经过多次顽强攻击，终于消灭了造纸厂的敌人，接着又连续作战，从染料厂、法政桥、小刘庄、东于庄，一直打到北洋大学一带，歼敌一部，并俘敌百余名。九连在扫清染料厂残敌后，又夺占了敌供给仓库。当时，该连六班已经连续一天半没有吃上饭，大家又累又饿，除了啃自带的干粮外，眼前满仓库的罐头、饼干一点未动。该连许多战士穿的棉衣在渡河时湿透了，被风一吹都结成了冰块，戴平参谋长叫大家拣几件零散的衣服换上，但同志们说："我们不能换，要做守纪模范！"没有任何人动用仓库里的一件东西。战后，该连荣获军奖给的"守纪模范连"奖旗一面。

攻克中山公园，已是15日清晨了。从14日上午起，我们整整战斗了一天一夜。我口干舌燥，两眼被硝烟熏得难受，那时候，我正是20多岁的年纪，始终被战斗的激情和革命责任感鼓舞着，一点也不感到疲乏。我登上团指挥所旁边的短墙，听到城里四处越来越稀疏的枪炮声，知道战斗已经接近尾声了，心里充满了即将夺取最后胜利的喜悦，更觉得精神振奋，劲头倍增。为了掌握我团一营方向的情况，我又带人越街穿巷，来到了已攻占二十二号桥的一营营部，向王成连营长了解了该营的战果和伤亡情况，并部署了下一步打扫战场的战斗任务。

战斗一直持续到15日下午，天津守敌终于全部被歼。在整个天津战役中，我团以伤亡300余人，其中仅三营就伤亡200余人的代价，歼敌2000余人，其中俘敌1309人，

缴获各种枪964支（挺）、各种炮61门、各种弹药13万余发。当时，如果没有对造纸厂战斗中三营受阻时的指挥不当，战果还会更大。事后在这个问题上，我还与师里个别领导发生了争执。事后冷静地回想起来，大概是由于我个性强，有骄傲情绪的原因，因而造成了这一深刻的教训。但我作为中国人民解放军的一员，有幸而光荣地参加了这一伟大的战役，并做出了自己应有的贡献。在这次战役中，我不但有成功的经验，也有应当吸取的教训。贡献应归功于党和人民对我的培养，那些经验和教训也是我终身的精神财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