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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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耳背了好多。

他越发喜欢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手机音量开得很大，斗地主的音乐响彻在房间里，喊他得走到跟前，大声说话才能引起他的注意。我们聊天时他也不怎么接话，总感觉他思绪飘散，像极了注意力不集中的学生。

母亲佝偻了些许。

十多年来，她因腰椎病做了两次大手术，现在能轻来轻去活动，弯腰早已不可能。楼下的大姨说母亲驼背了，年前还不是这样。母亲回到家在镜子前揪揪前衣襟，拽拽后下摆，看着看着眼神就暗了下去。

周末回家，刚进楼道便有饭香窜进鼻腔；母亲开门后，屋内湿热的空气里弥漫着馒头香，餐桌上赫然放着一筐花卷。才十点多的光景，母亲就蒸好了，想必一大早便忙碌了起来，发面，盘面，醒面，过年似的给她的孩子准备吃食。我配合地说着“饿死我了”，径直走向餐桌，捏起花卷，大口嚼着，满足地贪恋着这满口的馒头香。母亲说着“趁热好吃”，起身走向厨房，我跟着进去，才发现盘里切好了配菜，切好了肉，锅里炖好了鸡。

父母闲不住，住了近十年的房子依旧窗明几净，只是他们眼神不济，边边角角是打扫不到的。收拾父亲房间时，我看见书桌上的信纸上记满了每日一事。近几年父亲总说他记性渐差，有时晚上都想不起白天发生了什么，有时为一件想不起的事情红着脸和母亲争执半天。现在，他竟用疏朗的大字记下这不值一提的鸡零狗碎，用这琐碎的小事充盈着转瞬忘却的日子。盯着这张纸，我没有往前翻的勇气，眼泪一下子涌出了眼眶，双双滚了出来，落在地上。

父母有一段时间没到我家来了，吃饭时竟主动说跟我来小住，我顿时觉得自己是有了依靠的孩子。中午我们吃饭早，休息了一会就启程了，车行到北湖，我们看到牡丹节正如火如荼地进行着，便停了下来。

暖阳下的北湖到处春意盎然：树上的新绿深深浅浅地挤满了枝头；道旁的樱花时而翻飞，时而簌簌落下；游人褪去了冬衣，或慢走，或飞奔，皆尽显轻盈。去牡丹园需要坐半小时公交，我们顺着人流来到乘车处，临上车时父母却选择了放弃，说去湖边走走就行。他们一定是觉得受不了坐车的颠簸，即便到了也走不了太远的路。

湖边的风有些大，呼啦啦，呼啦啦，把岸边的风筝送到高远处，把湖面吹得波浪翻滚，把人的心吹得起了褶。父亲走在前面，右腿一走一挺，看得出有些吃力；母亲走在后面，背部稍弯，感觉得到腰部的不适；孩子脚下生风，蹦跳着跑向远处。走在他们后面，一股难言的情愫塞满了胸膛，孩子尚年幼，父母则已老，前行路上，我快不得，慢不得。

湖边的空地上有临时搭建的凉棚，各色美食小山似的摆满了摊位，母亲扯着孩子的手，满心欢喜地寻找能满足他味蕾的东西。旋风土豆片色泽金黄，香气诱人，孩子对它没任何免疫力。店家还在忙着涂抹番茄酱，母亲就急着把早已攥在手里的钱递过去，我摸了摸手机，放弃了扫码的念头。我知道，在她的眼里，我和我的孩子，都是孩子。

回去时途径北湖阁，我让路人给我们拍了张照。记忆中母亲比我高，我穿着高跟鞋站在她跟前也没优势，现在却高出了母亲些许。印象中的孩子还是那个小不点，才几年的光景就窜到了我的胸前。我抬头看天，天空依旧是往日的样子，碧蓝碧蓝的，但到底是不同了，我和父母的眉梢间，住满了岁月的痕迹。

父母在我家的日子，我卸下了所有，心安理得做起了他们的孩子。中午下班回来，餐桌上摆着父亲新买的瓜果、面食，厨房里传出油烟机的低吼，我靠在推拉门边上，有一搭没一搭地和母亲说着话，如水的光阴，就这样缓缓摇动起来。吃饭时，桌上的家常饭，金黄灿烂，晃亮人的眼。我们不经意间就会聊到从前，聊我们住过的房子，搬过的家；聊我们曾经的亲人，点滴的过往。父亲说我们“一顿饭就说了几十年的事，日子真不禁过”。母亲见我放下筷子，就催我去歇着，碗也不让拾，锅也不让刷。

父母终究还是惦着他们的家，我也不去挽留，随性是最好的状态。晚上下班回家，远远看不到我家的灯光；推开门屋里没有了饭香，冷清和昏暗又成了常态。母亲住过的房间里，被罩拆了下来，被子整齐地叠着；厨房里冰箱里冻好了水饺，垃圾也收拾干净；阳台上父母用过的毛巾晾晒着，依稀飘散着皂香。父亲中午说修好了水管，疏通了下水道，他骑的那个电车也推到了车棚里。孩子问我为什么不开客厅里的大灯，我没说话，紧走几步进了厨房，不想让他看见我的抽动着的鼻子。

谷雨是春天的最后一个节气，感觉过年时的匆忙还在昨日，不经意间春天就要过去了，看来，这日子真的不禁过。索性，就用这琐碎的文字，用以怀念，和挽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