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钝的人

静庐主人

我是个迟钝的人。

迟钝是相对于敏捷而言的。敏捷的人，但凡说话办事，都有极强的目的性，他们很细致地规划着生活的所有细节，从不虚掷人生。比如赚钱，平日里的精打细算自不必说，他们更有发现钱财的眼睛，像精明的猎手捕获猎物一样去发现并获取财富，目标清晰，目的单纯，心无旁骛，手段简捷，绝不拖泥带水。

我有时也可以看到财富，但我不知道那财富是不是可以拿过来据为己有，迟疑之间，眼睁睁看着那些敏捷的人眼疾手快地把财富抓在了他们的手中，并露出满意加嘲笑的表情。敏捷的人劳碌一些，却时常会拥有占有的快感，迟钝的人呢，恬淡得可以看到敏捷的人在快感中的痉挛，我于后者感触颇深。

不仅仅在发现并获取财富方面有迟钝的毛病，但凡遇到可以滋养色身的好事情，我的行动力都会毫不例外地出现问题，这也引起了我的反思，反思的结果，我似乎觉得与人抢东西是一种羞耻的行为。后来我知道了这种意识是从小就养成了的。

我从小就习惯了做大哥，在家里是长子长孙，在表兄弟之中也是大哥，大哥就得让着弟弟妹妹们，好东西自然总想着让弟弟妹妹们先拿，我怎么能不知羞耻地和他们抢呢。小时候常和一帮表弟在外婆家吃饭，外婆会做一些平时吃不到的饭菜给我们吃，常常是饭菜端上来，我还在迟钝着呢，就被弟弟们抢了个精光，外婆不忍，时常也会藏了好吃的东西单独给我，我呢，又会瞒着外婆分给弟弟们吃。

这种意识渐渐就成为一种思维的定势，落实在行动上，就是人常说的慢性子，——好事情让别人先来，我压阵。于是乎积重难返，也没考虑要返，以至于在这个充满竞争的社会里，顺理成章地成了一个在利益面前表现迟钝的人，——因为我看到了太多在利益面前行动敏捷的人，我以他们为镜，照见了我的迟钝。

记得十多年前我与同事津津乐道地谈到了“不争”的观点，我所谓的不争，前提是有能力去争而不去争，所谓的能力，即懂得规则并能够驾驭规则，为什么不争呢？是因为蔑视规则。这样的观点遭到了同事的哂笑，让我的骄傲碎了一地，虽然我当时的态度是很真诚的。

人生中的机会可遇不可求吧，机会稍纵即逝，你不去争倒也罢了，还在宣扬不争的好，自然会被人当做傻子来嘲笑，岂不知，机会面前，何止是争，抢都抢不过来呢，为此，关心我的领导没好气地说我是“稀泥扶不上墙”。唉，没有人赞同我的观点，我也就不再向人说起，免得再次被人嘲笑。我的因不争而表现出来的迟钝，真是不可救药了吧。

然而迟钝也有迟钝的好处，比如在面对某种诱惑的时候，大家似乎都看到了诱惑中的好处，我还在审视迟疑的时候，敏捷的人就果断伸手了，然后，他们被诱惑扎了满手的刺，鲜血淋淋，苦不堪言。并不是我故意不去提醒他们诱惑中有风险，而是我反应迟钝，他们太快，我太慢，再说他们压根就不会理会我的提醒，他们只会防着我与他们的争抢，没给我反应的机会就已经下手了。我很同情他们的遭遇，而我的迟钝也因此短暂地蒙上了一层叫做智慧的光。

然而，我也并非事事迟钝，在某些方面，我表现出来的敏锐也可供我一时的洋洋自得，比如说，敏锐地发现并认识我的迟钝，再比如说，敏锐地发现并拥有简单的快乐。

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简单迟钝，甘之如饴。

——癸卯谷雨记于静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