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淞风物】老城厢梧桐街传经堂袁氏宅

吴淞风物

　　梧桐街叙略

梧桐街，位于上海市原南市区，老城厢东北部，属豫园街道管辖。其西抵安仁街，东至丹凤街接大生街，全长约 210余米，宽 3.4-6.1 米，敷设弹街路面。该街旧名天主堂街，以1640年于潘氏世春堂处购宅所设天主堂敬一堂得名，后因天主堂周围多植梧桐，故更名梧桐街，亦有称梧桐弄者。上海解放后，当地地名变更，梧桐街与东侧大生街合并，称梧桐路，并重新编制门牌号，维持至今。该街两侧多以商铺、民居为主，但其商业气息较南侧方浜中路明显逊色，市面亦以偏向宁静宜居为主要特征。而全街因敬一堂的存在，沾染了浓厚的宗教气息，周边以安仁里为代表的天主堂产业众多，民众皈依者甚众，其余土地也多由天主堂神职人员和天主教信徒取得，天主教力量十分强大。

　　传经堂袁氏宅

传经堂袁氏宅，位于南市梧桐街中段北侧37号，今梧桐路 121号处，占地约八分三厘四毫，为二层砖木结构石库门建筑，建于清末民初时期，属苏州旅沪袁氏家族宅邸。建筑坐北朝南，东邻福佑里长廊，西邻如意街，布局呈七进院落，建筑外部立面简洁朴素，沿街侧设店铺，中有走廊通至二进墙门，墙门为西式石库门式样，内外双面皆设门头，体量庞大，门头雕花精致，仅两面匾额字迹灭失，墙门两侧各有一边门，呈宝瓶状，可通内院，墙门内为大天井，可见第三进宅屋全貌，第三进宅屋面阔五间，立面高大，挂落等构建雕栋精细，客堂后设一长排落地长门，门板雕刻图案清晰可见，房屋两侧不设厢房，东侧设有遮顶走廊，供家仆出入，内设中西合璧挂落装饰，颇为美观。第四至第七进宅院则四面围合，立面较第三进略显朴素，部分装饰因年久失修而灭失严重。除此宅外，紧邻宅邸的如意弄2、3号住宅也同为袁氏产业。

   袁宅第二进墙门

   第三进房屋立面

   第三进房屋门板雕刻

　　遮顶走廊

该支袁氏家族在此宅历经二世，初代家主名袁忆江，原籍苏州，为袁氏老三房第十八世孙，堂号嘉福堂，清末时期袁忆江举家迁沪，在城内梧桐街建宅定居。袁忆江生平无考，娶妻蔡氏，育有二子，长子名袁鹤熙，次子名袁嘉熙。长子袁鹤熙又名鸿熙，字伯钦，娶妻蒋氏，却不幸英年早逝，未留子嗣，袁嘉熙则子孙满堂、事业有成，后世的人们多以其字称其为袁仲慰。袁仲慰，本名袁嘉熙，又名彬熙，字仲慰，苏州人，苏州旅沪同乡会会员，后位至轮船招商局买办，家境殷实，子孙满堂。

　　轮船招商局

袁氏身世

袁仲慰在家族中的地位较为特殊，因一些特殊的原因，他成为了家族中的的兼祧子。 兼祧，俗称“一子顶两门”，指在封建宗法制度下，一个男子同时继承两家宗祧的习俗，兼祧人不脱离原来家庭的裔系，兼做所继承家庭的嗣子。封建社会，为了延续无嗣之家的香火，民间一般选择过继、收养等方式来解决绝嗣危机。但为了保持家族血统的纯正和家族财产的所有权，传统继承制度对过继或收养的对象范围有严格的限制，原则性规定过继或收养的对象只限于同宗的辈分在子侄一辈的男孩。唐代以来均规定“无子者，听养于同宗昭穆相当者”。但同时“独子不得出继”也是封建社会继承制度中的一条基本原则，两者的并立仍会导致部分家族因无人继嗣而绝户。为了解决这一特殊情况下身份和继承上的问题，兼祧制度应远而生，从而成为了民间惯例。清乾隆后期，兼祧制度成型，得到官方承认，清律附例规定：如可继之人，亦系独子，而情属同父母亲，两相情愿者，取具阖族甘结，亦准其承继两房宗祧。

彼时袁氏老三房、老四房世系的重要成员接连无嗣离世，为延续两家宗祧，在袁氏族长袁昆和的授意下，依照传统的宗法制度，两支家族世系的后代间关系出现了几次重大调整，早年因袁氏老四房袁绥之无嗣，袁忆江次子袁仲慰被过继于袁绥之为养子，改名袁彬熙，后袁忆江长子袁鹤熙早故无嗣，袁仲慰长子、即袁忆江长孙袁心存被过继于袁鹤熙为养子，至1921年老三房袁忆江之妻蔡氏离世，老三房仅余孙辈袁心存一人，且蔡氏生前留有医嘱，要求袁仲慰过继回老三房家，于是袁仲慰奉遗命恢复本名服丧，自此兼祧老三房、老四房二家。其娶妻谢氏，为老四房正妻，生长子袁心存，另娶黄氏，为老三房正妻，生袁心在、袁心愿，由此袁家形成了双娶并嫡的现象，后老四房谢氏离世，袁仲慰又娶郭氏为继配，生袁心泰、袁心南。最终袁心存、袁心泰、袁心南归为老三房子嗣，袁心在、袁心愿归为老四房子嗣，两支家族的世系得以继续传承。事后由袁家族长袁昆和撰写告示说明此事，以避免族人误会。

平步青云

出身望族的袁仲慰在进入轮船招商局后，一路平步青云，成为招商局买办，历任江安轮船业务主任、江孚轮船买办，主理长江航线业务，又担任长江轮船公票局董事会会长，为行驶长江沪汉航线的各客轮统一发售客票，制定价格，协调公票局各方利益。

轮船招商局，由李鸿章创立于1873年，是中国近代史上第一家轮船运输企业，在长江航运史中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然而在清末民初时期，轮船招商局腐败丛生，袁仲慰在任上，利用轮船买办的便利走私货物，获利颇丰，继而迅速发家，在沪上小有名声。如其在职江安轮船业务主任期间，仅依靠贩运柴爿，每次即可获利两千余元。外加其他职务便利，坊间盛传其每月所收汇款即有近四万余元，获利之余便是在外结交豪绅，纵情享乐。而长江轮船公票局的工作则较为棘手，长江轮船公票局创立于1914年，由上海商人谢衡窗、高子白等发起，并由经营沪汉航线的各轮船公司合股组建，以招商、宁绍、鸿安、太古、怡和、日清六大企业为主，公票局的建立本为经营沪汉航线的各企业协商票价，协调各方利益所用，但六方因利益纠葛龃龉不断，太古还一度因利益问题退出公票局，公票局的乱象也时常受外人诟病。而袁仲慰通过利益交换，游走于各股东间进行调停，也能从中攫取暴利。有人为此撰文讽刺道：“他当江安的买办，更是写意，因为终年不上船，而每月很有许多钱收进来，所以每天除公票局办事外，当然有许多时间给他行乐看花了。”

通过暴利的积累，袁仲慰已坐拥雄厚资本，至1921年其母蔡氏离世后，袁仲慰继承家业，成为一家之主，其定堂号为传经堂，大举购地扩建宅邸，使袁宅形成了如今的规模。

留心公益

在敛财之余，袁仲慰也对社会公益事业有所留意。作为苏州旅沪同乡会成员，袁仲慰对其故乡苏州仍然保持着关注。1919年夏，苏州遭大雨侵袭，多地水患泛滥，粮食绝收，袁仲慰在上海闻讯，即与同乡殷受田等致信同乡会会长杨叔炎，提请开启赈灾工作。信函称：

敬启者

窃维同乡会之设立，以保惠桑梓为第一宗旨，迩来天祸斯民，各处灾患频甚，各同乡会均本已饥已溺之怀，莫不极力援助，仁风四播，有足多者。今有乡人来言，我苏塘口等处霪雨为灾，田隄稻禾，毁荡无遗，以致米穀腾贵，贫苦乡民无以为炊，竟有以糠麸作粮者，言者伤心，闻者悲惨。吾会长慈善为怀，关念乡里，请速派人下乡调查灾情，应当如何赈济，开会议决，则哀哀斯民将感祷洪恩于无量也。鄙人等忝列会员，不敢缄默，敬上菲言，尚希亮鉴。

时人称旅沪苏人袁仲慰一行为桑梓请命，颇受好评。 此外，袁仲慰对中国红十字会的建设颇有关心，其在红十字会创立早期入会，多次向红十字会捐款，并拉拢介绍社会名流入会，为红十字会的发展扩充做出了贡献。其初任红十字会妇孺留养院总调查员，后升任红十字会常任议员，参与筹备红十字会多项会议与对外交流事务。袁仲慰还多次被推选为时疫医院院董，对时疫医院的发展起到积极的推动作用。上海时疫医院，创始于1908年，由上海绅商沈敦和、朱葆三为首的慈善人士，在天津路 316号筹设。每年夏季开院，至秋冬时节疫情结束后闭幕，专治急痧、霍乱、吐泻、绞肠、吊脚、瘪瘰等症，并且聘请国外专家进行诊治。因病人过多，病房不够使用，医院于1922年起便自筹建立病房。数十年中救治病人以万计，得到各界交口称赞。袁仲慰在任期间多次经募捐款，以支援医院防疫建设事务。

　　天津路时疫医院旧景

买办没落

随着1926年国民革命军开启北伐战争的序幕，北洋政府的统治摇摇欲坠，轮船招商局内买办们的黄金时代也走向尽头。

1926年，随着国民革命军的北伐，长江流域成为了国民革命军与北洋军阀争夺的焦点，沪汉航线屡受炮火波及，华商轮船相继停驶，至9月7日国民革命军夺取汉口后，洋商轮船也告停驶，后洋商依靠兵舰护航，得以恢复航线，至1927年，南京、上海也陆续光复。但在蒋介石发动四一二反革命政变后，形势大乱，上海、汉口等地受清党影响，人心惶惶，人们相继乘船逃难，一时间船票难求。公票局股东之一的怡和公司在乱局中嗅到商机，但公票局的条条框框成为了怡和公司获利的绊脚石，于是怡和公司趁此机会退出公票局，自行提高船票价格。此时公票局由一董姓经理主事，其为人优柔寡断，面对此局面时竟未予制止，不久后公票局其他成员竞相效仿，纷纷宣布退出公票局，自行提高票价，沪汉航线票价水涨船高，乘客深受其害，公票局自此无力维持，宣告停摆。

公票局停摆后，拖欠职员数月薪水，局内一百七十余名职员集体失业，职员间组成职员会，多次与公票局董事会会长袁仲慰交涉，使袁仲慰焦头烂额，倍感疲惫。双方经过上海特别市劳资调解委员会数月的调解，才逐步解决了欠薪问题。至当年11月，长江轮船公票局正式解散，袁仲慰就此失去了这一职位，也就失去了一条重要的营收渠道。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随着国民政府的成立，新生的政府欲将轮船招商局纳入自己的控制之下，于是国民政府以整治招商局腐败的名义，派员接收轮船招商局，并委任赵铁樵为招商局监督总办，开始了大规模的整顿。赵铁樵上任后，着手清理北洋政府时期招商局高层的遗留人员，逐步取消原招商局各局长与轮船买办的职务，要求招商局所有职务一概由交通部指派，并严格打击走私活动。时人称：“赵总办才识俱优，手段活泼，到局后即秉中央意旨，雷厉风行，颇同贾探春之于大观，极尽兴和除弊之能。”在此情形下，袁仲慰在招商局的职权摇摇欲坠，至1927年12月，袁仲慰利用江安轮私运柴爿被海关查获，海关判处袁仲慰罚款五百两白银，袁仲慰的走私营生也就此覆灭。1928年 6月，袁仲慰被撤去江安轮船业务主任之职，由前电报局长沈仲清接替，袁仲慰的买办生涯就此终结。

去职后的袁仲慰一度入不敷出，依靠积累的家底度日，据闻袁仲慰曾考虑以六万元的价格出售自己在梧桐街的宅邸，但是否交易成功不得而知，这一时期的袁仲慰将更多的精力放在红十字会的活动中。1929年 8月，陕西、甘肃、河南三省大旱，美国红十字会于当年派遣赈恤团来华调查旱灾并给予赈灾支持，至 8月17日抵达上海休整，中国红十字会议长王一亭，理事长王培元，筹振处主任江趋丹，常议员张天锡、袁仲慰、哈少甫、刘鸿生等，职员鲍康宁、沈金涛、冯子明、朱子京等十余人，备有汽车八辆，挂红十字旗，前往沪宁车站迎接，赈恤团来沪人员包括美国红十字总会赴华调查陜甘豫旱灾振恤团主任别克纳尔夫妇、司惠夫脱夫妇、拔克斯得朴柏及驻华美公使馆秘书白克纳而六人，由王培元与六人相继握手，并介绍许世英、宋子良、冯仰山诸人会晤，随后乘坐红十字汽车赴礼查饭店休息，至 8月20日晚，假座谢蘅窓花园召开欢迎慰劳宴。赈恤团在上海休养数日后赴南京面见蒋介石，面商要事，随后乘船返美报告，筹备大规模赈灾事宜。

　　王一亭

1932年一二八事变爆发，袁仲慰一家迁入租界避难，居住在地丰路地丰里四号，同时积极参与红十字会收治伤兵百姓的事务，协助设立救助队医院，为抗战出了一份力。当年 6月，时疫医院分设第一第二分院，于 6月20日开幕，袁仲慰再度被推举为两院院董，监督完善两院院务。1934年，红十字会组建征求会员委员会，以图吸纳更多人员入会，袁仲慰与蔡元培、蒋介石、汪精卫等一众高官名流充任名誉总队长，此时袁仲慰身体抱恙，难堪重任，挂职虚衔也无需负责具体事务。1935年6月2日，袁仲慰在地丰里四号病逝，未能返回梧桐街的宅邸中，有关袁家的历史脉络也就此中断。

后人遗踪

有关袁仲慰后人的记载无多，大都籍籍无名，惟长子袁心存尚留有少许线索。袁心存，本名袁花农，字心存，1895年生人，早年毕业于民立中学，后为上海会计师公会会员，曾长期担任上海通和商业储蓄银行襄理，兼业会计师业务，还曾兼任中华职业学校银行实践教员等职。业余时则对话剧颇感兴趣，其与话剧表演家顾雷音相识。顾雷音自组建话剧播音团后，于1934年 7月在上海发行刊物《兰荫集》，该刊以“提高观众对于新兴话剧的兴趣和认识，推进戏剧运动”为口号，是话剧播音团为改善戏剧团体的面貌和推动戏剧运动而设，内容以演员照片、歌曲、剧本、演出剧照为主。顾雷音特邀袁心存为该刊作序，袁心存作序如下：

兰荫集特刊序

吾国戏剧一道流传已久而种类殊伙，如昆剧、平剧、粤剧、梆子、绍剧等，尤以昆剧词句之典雅深奥，惜白雪阳春，曲高和寡，虽未如广陵之散，亦已不绝如缕矣。平剧最普遍，尤为社会人士所嗜，惟辞音尚有不能尽解者，故有观听之讥余，如粤剧、梆子、绍剧等，虽各有趣味佳处，究以腔音区殊，遂为民众所不喜也。迨民初海上话剧忽兴一时，风起云涌，营业鼎盛，盖话剧词语清晰，如香山诗词，妇孺均解，莫怪倾靡群众也。时老友顾雷音毕业两级师范，弃皋比之，尊习粉墨之技，孜孜究讨，卓然成家，声誉藉藉，与钱化佛、郑正秋、任天知等同著。雷音先生先后主办上海苏州民兴社，所编诸剧均移风易俗，有益社会之作，二十年来门墙桃李，人才辈出，艺界称为导师焉。近海上各播音台慕雷音名，均请组团播音，雷音复以提倡计，拟出兰荫集特刊，一再嘱序于余。余虽不文第，以总角之交情不可却，遂述数语以应之，工拙固所不计矣。年来人心不古，世风日下，深期播音多编忠孝节义之剧，以励民族，藉补政府教育之不及也。

甲戌初夏吴县花农袁心存序于申江旅次

   顾雷音

　　兰荫集特刊

现状

目前传经堂袁氏宅保存状况良好，尤以第二进大墙门与第三进宅屋保存状态最佳，三进屋雕栏、挂落、雕花梁、门板等装饰构件基本完整，西侧梢间还留有西式花型吊顶装饰，颇为精美。但第五进宅屋立面装饰灭失较多，使立面有较大改变，第四进、第六进墙门损坏尤其严重，墙门门头几乎夷平，仅余门洞。当下福佑路地块的改造开发工程已如火如荼的展开，希望通过此次工程，使该建筑能够得到妥善的修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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