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span><b style="font-size:22px;">(一)</b></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1970年我即将高中毕业,在那个“知识青年到农村去”的年代,中学毕业的方向无一例外都是到一个偏远的农村插队,毕业即农民,毫无个人的志向可言。但在前一年(1969年)这个局面有了一点点微妙改变,我当时就读南宁二中当年毕业的初中生中,有几个人分配到了柳州机械厂,在学校披红挂彩给这几位学生送行的锣鼓声中,我们也似乎看到了一丝丝的希望。</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终于在8月底的某天晚上,班主任冯老师骑着自行车兴冲冲地来我家,还没到家门口就大声地呼唤我的名字,父母亲连忙将其迎进家,他兴奋地递给我们一张通知书,通知书上清楚地写着我被分配到广西龙江机械厂当工人,接到通知全家人都很高兴,但送走冯老师后,我们高兴劲才渐渐平静下来,冷静下来一想这连工厂在何处、生活环境如何、生产什么、规模多大等一系列问题都还不知道呢,只知道大概是河池南丹方向,虽说当工人好,可是远离家门也不知前景如何。但因为当时的政策是个人的一切都是由组织安排的,个人没有决定自己命运的权力,如果不服从组织安排后果是很严重的,再说在“工人阶级领导一切”的大环境下,当工人不管怎么说都会比农民好得多,家里有个工人就像现在家里有个当公务员的一样荣耀。</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按通知书上的要求,9月5号我们接到通知的所有人都到位于共和路上原市政协所在地集中,到了才知道同是二中的同学都有谁同行,我们高中连的还有刘平、李运生、何永东、郭茂江、杨继烈、邓荣安、黄启帮、廖仁青、徐桂江、柏小山(后改名丁柏山)、赵永红、陈玉萍、曾美云。龙江厂来接工的头头是厂劳资科的科长叫竺林孝,他向我们介绍了何时集中出发、注意事项、需办的手续等,并向我们强调了保密制度,厂在什么地方也不说只说把户口转到河池即可,厂的邮箱号为507,厂里生产啥也不说,多大规模?甚至连什么性质的都不说,让大家感到莫名的神秘。</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在接下来的几天里,我们就忙着办转户口、准备行装,当时对河池的概念很模糊,只知道离南宁很远在南宁的北方,也知道当年有一句顺口溜“河池南丹,有钱难返”。这次的离家,就意味着我也正式地走入社会,因此那几天我母亲在里里外外地为我准备着行装,当年每个人衣物不多,用不着挑选,全部衣物行装就是夏、冬各两套衣服加上床上的蚊帐、被子、席子、包上就是了,但传说河池冬天很冷,还会下雪,母亲一夜未眠给我赶制两条绒裤(当年没有像现在有衬裤、保暖内衣卖),夜已经很深,当我从梦中醒来还听见缝纫机“哒哒”的声音,真是“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呀。由于时间关系,赶制棉衣已来不及了,只能待走后再做好寄去。</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span><b style="font-size:22px;">(二)</b></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9月9日,这是我人生中走上工作岗位的第一天,这一天南宁火车站站台上人流攒动,我们龙江厂的新工人共三百多人,大家的亲朋好友都来相送,我们全家也都来了。站台上热闹非凡,人群中各种各样表情都有,有哭的有笑的、有絮絮叨叨反复叮咛的,有沉默不语深沉相望的,父母亲倒是显得很高兴,因为他们的儿子已长大成人奔向社会了。</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火车大约十点钟在一片互相欢送声中徐徐开出,我们全部人员共包了两节硬座车厢,我们几位同学同坐在一起一路上车厢欢声笑语,大多数人没出过远门,能够出一次远门,也像是出门旅游一样令人兴奋,很多人没有意识到这一去即将意味着什么?都沉浸在外出见世面当工人的喜悦中,有一位初中同学还傻乎乎地问我们几点到桂林(还想着浏览桂林风光)。</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下午5点左右火车到达柳州,将我们这两节车厢抛下在调车场后继续前行,随行的接工人员到车站去办理转车手续,我们就在车上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地站着,也不知过了多久,吃了一些自带的食物后,在天蒙蒙黑时将我们两节车厢挂在一列货车后向西开去,很快伸手不见五指,天就完全黑了,由于车厢是挂在货车后面,没有水也没有电,车厢里面漆黑一片,一来大家坐了一天车也有点累了,兴奋劲也过去了,二来在黄昏傍晚时分大家也有点开始想家了,加上不知轰隆的列车将把自己带到何方,开始从心底涌出那么一丝丝的惆怅,车厢里渐渐地静了下来,很多人都静静地看着车窗外黑漆漆的夜空,有的就着车厢的摇晃眯眯糊糊地睡着了,我将头伸出车窗外,只见天上飘起了丝丝的细雨,火车头冒着黑烟,雪亮的车灯照着雨丝,划破黑幕在向西奔驰,我也不知道到哪了,更不知将要到哪,我也渐渐地闭上眼蒙昽睡。</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大约在半夜1点左右,火车终于在金城江站停下,在调车场反复几次将我们两节车厢甩在一个简易的站台,只见站台上停着一长列解放卡车,有几个人“咣当咣当”敲着锣鼓在欢迎我们(后来知道是厂里宣传队),大家也顾不上他们,手忙脚乱地提着行李下车来在站台上等候,忽然有几个人指着车站背后的几个隐隐约约的白色雾状在讨论什么,有的说是云有的说是树……,结果有人仔细一看,惊呼起来“是山、是山……”,果真是一座高耸的石山,黑白相间的岩石像是片片白云,因为绝大多数人从小到大没见过这么高的大山,因此引起大家一片惊呼,大家说不上的惊讶还是害怕了,反正是一片惊叫和议论。</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在带队干部的指挥下,大家七手八脚地把行李装上卡车然后爬上车,十几辆汽车排成一长列,向夜幕中开去,汽车在崇山峻岭中一路奔驰,大约开了有二十来分钟又开回了金城江市区,当年的金城江市区比现在的一些镇都不如,但尽管这样大家还是很开心,因为工厂离城区不远,听到有人说 “这个厂真的是很保密的,汽车故意兜圈子不让我们懂路”,能进入保密单位说明自己的身份也高呀(其实过后才知道,金城江前不久刚经历了一场洪水,将市区内龙江木桥冲垮了,汽车只能绕道地区二医院、水电设备厂、后来的肉联厂,从龙江河上游的战备桥过河,再穿过市区驶回厂)。然而汽车却不管不顾地继续向前开去,开了十多分钟远远地看到一片灯光,大家以为到了,谁知汽车没有稍微的减速还是继续向前开(后来得知这是我们兄弟厂东江机械厂),望着车灯照着的石山和岖崎山路以及汽车不停地急驰,车上一片安静大家心情逐渐沉重,有一个人甚至流下眼泪,然后自己觉得不好意思,自嘲说是晕车,也难怪从一个从未出过门的城市青年学生,然后从繁华大城市坐了一天多的车钻进黑漆漆的山沟里,无论谁都会有很大的落差感的。</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汽车终于到达目的地--龙江机械厂,在食堂(兼礼堂)门前停下来,时间已是半夜二点多左右了,厂里正好是下夜班时候,一些下班的女工也热情地帮我们卸行李。按厂里的安排女同学四人一间地住在集体宿舍,而男同学全部住在礼堂里,礼堂下面和台上排列着一张张新床,也不分配谁抢到哪张床就睡哪张床,我们几位二中的同学手脚快,抢到了在台上位置的床,很快安顿好床铺,就到食堂窗口打了一碗面条(免费)作为宵夜,吃完后爬上床就睡觉去了。</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第二天是9月10日,是大晴天,我们睡到9-10点钟,在一片枪声中起了床。起床后我们几位男同学就沿着厂里通往大门口的大道向外走去,厂大门口离我们所居住的生活区约有5-6百米远,大道一边是靠山,间或有一些师傅称为干打垒,也就是泥垒的生活居住房,而另一边隔着一条水沟,是一大片开阔的平地,离远处的山大约也有几百米远,这片平地上是生产队的田地,种了一些玉米、黄花菜等的作物。看到明媚的阳光明,昨晚的郁闷心情也好了很多,路上遇有一位农民在摆摊卖山野葡萄,一粒粒乌黑欲滴煞是诱人,而且便宜得出奇5分钱可以买一大堆,但一尝酸得掉牙基本上就丢了(现在可是酿葡萄酒的好原料)。走在路上碰到招工的竺林孝科长,他告诉我们,厂门口三江口有一个卖农产品的墟,我们高兴地想去“赶墟”,谁知到了三江口,那见什么“墟”呀,只有几个农民在树下摆了一个筐,卖几颗菜而已,大失所望,于是便在三江口桥上徜徉,三江口上有一座上世纪30年代民国时期修造的木桥,当年这座桥是联接柳州通往桂西乃至大西南的交通要道,桥头还竖着当年广西省主席黄旭初的题字“三江口大桥”,桥头有几棵不知有多少年的很高的大树,树下常有村民在此歇息聊天,桥头有一高坡,坡上有一干打垒建起的小卖部,进去黑咕咙咚的有一股说不上什么味道(后来知道是化肥农药味),店里长年只有一位操北方口音的40多岁的女售货员,卖一些油盐酱醋、水果硬糖及化肥农药之类农村生活、生产必需品。从桥面上看向下游望去,远处群山耸立,姿态万千,龙江河蜿蜒远去,河水清彻,准能见到下面的片片巨石,水面倒映着岸边一丛丛凤尾竹,风光旖旎,这种景色如果是旅游途中,一定会被称之为美景,但是当时在欣赏景色时突然会想到,自己今后一辈子是否就在此扎根了?今后在这儿有了儿子、孙子,子孙就是说着当地话的当地人了,心情顿时觉得很惆怅,有一种莫名的苍凉感。</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听树下闲站的农民说,在离此约四公里远处有一东江街,那才是真正的墟场,大家一商量说今后长年在此生活,去的机会多了去了,就不必现在非去不可了吧,于是就转身回厂了。</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span><b style="font-size:22px;">(</b><b style="font-size:22px; color:rgb(1, 1, 1);">三</b><b style="font-size:22px;">)</b></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进了厂后,才把工厂的情况大致了解,工厂对外名称为“广西龙江机械厂”,对内则是“九六九六厂”,邮政编号则是507信箱,是广西区国防工办下属的兵工厂,这是当年中央在全国建设三线工厂、准备打仗的决策下,全国各地都建设了一批小三线工厂,生产战备军用物质,我们厂是生产56式半自动步枪,广西还有他的三线兵工厂生产各种军用产品。我们厂位于河池县城金城江镇东面约14公里处,厂址门口是柳州通往云贵的道路与金城江通往白土镇的交汇处,此处也是环江河与龙江河汇合处下游约一公里,故称为“三江口”。厂址是一大一小两个四面环山只有一条路出入的“弄场(当地俗称,即四面环山中间的平地)”当地人称之为“牛垌,其中大的叫“大牛垌”,小的叫“小牛垌”,四面山头群峰林立,灌木丛林密不透风,“大牛垌”的面积超过一平方公里,小牛垌的面积约为大牛垌的四分之一。厂生活区及办公区安排在“大牛垌”,生产车间除锅炉房三连(木工车间)、八连(机修车间)在“大牛垌”外其余的在“小牛垌”,山区地形独特,只要把住大小牛洞的出入口,任何人都难以进入这两个牛洞。尤其是小牛洞,过了一个通道后,又是一片天地。厂里为此在小牛洞口设置了一个持枪岗哨。据说小牛洞在旧社会是土匪撕票杀人的场所。从保密性和隐蔽性来说,不失为一个天然理想的兵工厂厂址。</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龙江厂是1965年3月成立的筹备处、当年9月动工兴建的,由重庆建设厂(老兵工厂)对口支援建成,1966年8月投料试产,后文革动乱停产于1968年复产并通过鉴定验收转入批量生产,当时设计能力为年产一万支56式半自动步枪,而后不断扩大产能,到1971年已形成年产3万支的能力。厂第一任厂长是傅玺忱、党委书记是梁德,我们进厂时厂长是周矛序、党委书记为现疫军人刘政委。由于工厂在国防工办领导下,当时国防工办是广西军区下属单位所以厂里从厂书记、副厂长、副书记直至科室及车间很多干部均为现役军人,形成一道既有穿军装,也有穿便服军民共事的独特场景,厂里实行军事化编制,车间为连,工段为排,连队指导员(车间书记)一般均为老的部队转业干部,连长(车间主任)一般都是建设厂来的技术工人转干担任。工人原来基本上是以复退军人及建设厂支援的技术工人为主,我们进厂时,厂里已经几次招工,人数已1700多人。工人中主要有几个地方人员,一是四川老厂来的老师傅及其子弟,二是南宁仔(包括我们这批300多人及65年进厂的南宁籍工人),三是玉林籍(在我们进厂前几个月招收约200多人差不多同时招的100多复退军人),四是柳州地区、桂林全州的学生及复退军人,由于人员来自各五湖四海,口音五花八门,有南宁白话、桂柳话、玉林白话、客家话、四川话……,但基本上都是用普通话进行交流。</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span><b style="font-size:22px;">(四)</b></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按厂里计划安排,我们这批新进厂的工人要集中学习到月底(九月底),学习内容包括时事政治、厂规厂纪、生产规程等,在我的印象中,每天都是在厂生活区的空地上,听着“辟啪”的枪声(试枪的声音,由于靶房在一处山凹处,回声特别大),按原来的学校分成几个单位进行学习,基本上是学习时事政治,无非是读读报,再分别发言谈谈言不由衷的话,间接也五音不齐地吼几首样版戏曲段子。这样进行个把星期后厂里也是无聊了,干脆让我们干点什么吧,于是组织我们这批新工人在原来灯光球场旁边铺一个新篮球场,大家也坐腻了,干点劳动也挺好,而且当年在中学时经常参加体力劳动,干这点活也不算什么,加上当时许多人也有点小九九,希望通过劳动表现一下,好分个好工种,因此劳动场面也是热火朝天的,把那块场地整平,推来石灰沙石、黄泥等原料搅拌后铺平,就用木片使劲敲打平整,这就是所谓的“三合土”待晒干后有一定的硬度,在那个水泥紧缺的年代,这种三合土球场也是很常见的。</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在劳动期间,厂里给大家发了生活津贴,按当时工资待遇学徒工每月是领取津贴费,头一年每月17元,第2年为18元,第三年为19元,每年另有两季各10元服装补助费,这第一次发饷就是17元+10元=27元,这点钱在现在说来不值一提,但当时对大家来说可称得上“巨款”了,许多人活到当时也没有拿过这么多钱,而且还是自己挣的钱,发钱那天许多人都裂着嘴笑,一些故作矜持的人也是掩饰不住内心的喜悦。除了拿学徒工的津贴以外,对学徒工还有些特殊的规定,即学徒工三年(视工种而定,大多是三年,也有两年的)期间没有探亲假,不能谈恋爱等等的束缚性的规定。</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大约在9月下旬各车间的生产因为要完成指标任务向国庆献礼,生产非常紧张,于是纷纷要求尽快把这批新工人分下车间赶任务,所以厂里也就提前在大约24-25号就分配工作了,当天晚饭后在厂里灯光球场进行宣读分配名单,大家都很兴奋也很忐忑,因为工种基本上就决定了一个人的职业了,因此这个宣布就像分配工作一样。当时厂里一共设了九个连(车间)还有锅炉房、仓库、理化室、计量室等辅助性机构,当时我比较青睐的是开机器、搞机修、做电工,所以在我的脑子里只要不是去三连和锅炉房就好了,具体的也没有多想。名单是从一到九连按序宣布的,宣读时三连一过,没有读到名字的都欢呼起来,读到六连时有我的名字了,当时既没有兴奋也没有沮丧,反而觉得有那么一点说不出的惆怅,过后多年回忆起,可能是感觉到有一种人生转折的惆怅,因为面临着踏上人生的一个新起点,面临一种新的命运,而这个起点和命运并不是自己非常想往的(当年心心相思是当兵或者是搞科学技术),所以觉得有点茫然。</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劳资科宣读完后,各连就派人领着分派的新工人到车间,我们一起分到六连的共有二十余人,六连的代号是816,是厂里三个机加工连中的一个,除了机匣盖与刺刀算比较大的零件外,大都是生产枪上小零件,连里共三个排十二个班,连长高树伦是四川箱老厂来的老工人,业务熟悉、生性忠厚,指导员余天高是江西人,部队转业干部,性子急但为人梗直正派。我分在二排四班,四班是生产枪上的表尺,当时班里加上我们四位新工人共20人,班里举行简单的欢迎仪式,随即安排了工种并分配了各自的师傅,我分为铣工,跟着骆兰珍师傅。接着就宣布今晚继续加班,一起到钳台前拿着锉刀给零件打毛刺(零件经过机械加工后都会或多或少地产生毛刺,需要人工用锉刀将毛刺锉去,使零件光滑),这一干就是干到晚上11点左右才能回去休息。</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从此我算是正式参加工作了,正式工种是铣工,每天跟着骆师傅开一台万能铣,铣床是用特定的铣刀对安装在特定的夹具上的工件、多种表面进行加工的机床,铣刀以旋转运动,工件作进给运动,铣刀便在工件上进行切削成各种需要的形状。铣床有卧式和立式,所谓万能铣是机头可以做各个方位调整,并可安装不同的机头,即可作为卧式,也可作为立式使用。我们班生产的表尺看来简单,但加工起来却并不是简单表尺是一个组合件,由三个零件组成即表尺板、游标、游标卡,三个零件从材料下料到加工并装配为成品,共约150多道工序,其中很多工序就由铣床加工。本来这些万能铣床是通用机械,固定的零部件是可以设计专用的机械来进行加工的,但当年为了尽快生产,就没有设计专用机械设备而用通用设备来加工,但由于机械缺乏,不可能做到全流水作业,每台机械都是承担着多道工序的加工,因此零件都是按批次来加工,每月按当月的生产定额下料(当时年产二万枝枪,每月生产的零件加上备用就要有二千件),然后一道道工序进行加工,在铣床上加工完一个批次的工序后,又换上专用的刀夹具加工下一道工序,周而复始。</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刚下车间的那几天是临近国庆节了,当年都兴重大节假日用生产成果献礼,连里、班里也不例外,因此基本上每天晚上都要加班,当时还有一特殊规定,即每天晚上都要安排政治学习,7点半学到9点半再加班到11点左右,刚开始一两天还没什么,但连续天天都如此,对当时正处于长身体时期的年轻人来说,每天都处于睡眠不足的状况,真是难受之极,但又不敢多说,只能硬着头皮支撑。终于撑到国庆节的前一天晚上,超额完成当月生产任务,连里排着队敲锣打鼓举着喜报到厂办公室“报喜”,回来后排长说今晚不加班,大家早点回去吧,我赶快趁着天黑回到宿舍,什么事也不做,上床睡觉,头一沾枕头就睡着,直到第二天9、10点钟才算缓过来。</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三天假期一过,就又恢复到那种简单重复而又枯燥无味的生活与工作环境中,当时由于是兵工厂,是实施军事化的管理的,每天早晨6点天未亮大喇叭就响起了起床军号,大家便一窝蜂地爬起,像打仗似的赶紧上厕所、洗漱、打早餐,匆忙扒啦完集合号又吹响了,赶紧集合排队进车间,然后7点半是“雷打动”的“天天读”一小时,接着上班八小时通常是上午三个半小时到十二点,中午到食堂排队打饭,吃完后基本就要上班了,下午从一点半到六点共四个半小时,回到宿舍打饭吃完后就是七点多了,又要排队进车间进行“政治学习”二小时(每周学习五个晚上),学习完就是加班打毛刺到十一点左右,回到宿舍洗漱完上床已是十二点了,算下来每天从早晨六点起床到晚上十二点上床,基本上是十八个小时连轴转,这十八个小时内真正属于自己支配的也不过四小时左右。而且每个星期一天的休息也不能保证,我记得有一次班长开会时说的一句话 “这个月大家非常努力,任务完成得很好,所以这个月我们得过了两个星期天”,可见一个月得休息2天已是“很奢侈”的了。当时整个社会都兴“大会战”厂里也不例外,年初是“大战一月,争取开门红”接下来是“大战二、三月,献礼一季度”,五月份 “ 大战红五月”,七月、八月“战高温、夺高产”,月“大战九月,向国庆献礼”、十一、二月“苦战**天,超额完成全年任务”……。总而言之,什么时候都能想出大战的口号。另外由于当时的大环境也确是很紧张,南面是越南战场,越南和美国正打得呜乎矣哉,中国是越南的支持方,需要大量的武器装备支持,北面苏联虎视眈眈,所以对军工企业来说几乎就是处于战争时期,生产任务是一再加码,本来厂里设计生产能力是一万支 / 年,后经一再提高产量到我离开厂上大学时已达到3~4万支 /年的生产能力了,说实在的,这个产量很大成份上不是靠科技进步或是产能增加来提高的,而是靠员工拚着命打疲劳战术而取得的,是难以持久的。但凭心而论,当时厂里的产量与质量却是很好的,每一道工序都要求很严格,从来没有因为生产任务重而放松质量。部队也派人驻厂作为“军检人员”,有点质量问题决不放过。</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我的工种是铣工,是在铣床上加工零件,每个零件加工的时间很短,短的几秒,最大的工序加工时间也不过是十几二十秒,所以基本上一上机床双手就不得停歇,而且机械加工时要用油进行冷却(柴油+菜子油)双手就在油里泡着,冷却油经常濺得满身都是。有的工序是用立式铣床高速加工,不用油冷却,但飞速旋转的铣刀加工零件时切削的高温铁屑到处飞濺,落到衣服内会把皮肤烫得一个水泡,把衣服和尼龙袜烫成一个个小小洞。当时不像现在劳保那么完善,当时机加工人每两年才发一条工装裤,但那个年头人们缺衣少穿的,工装裤都改装成日常的裤子,所以上班的时候也没有专门的工作服,再说车间里也没有更衣室,职工都是穿着平常的衣服上班的,因此机加工的工人基本上都是满身星星点点的油污,连袜子都是油渍渍的,再怎么洗衣服上都是一块块油渍斑点最可笑的是鞋子,当时流行都是穿解放鞋或北京布鞋,浸了油后布鞋成了油鞋,解放鞋的橡胶碰上油就膨胀变形,一只只弯曲翘成船形。毫不夸张地说,当年机加工的工人这身打扮如果出现在现在,那整个就是一叫花子。</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工作的辛苦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工作的枯燥乏味,前面说了,我们班加工的零件是小零件,因此每个零件自动加工的时间很短,而每个班次要加工几百甚至上千件,因此机床一开起来基本就手不停地干,因为加工的刀具和夹具都是特制的,一上机床切削就是特定的形状,所以加工工序的简单,使得基本上没有什么技术可言,我跟师傅不到一星期就独立上岗操作,就有定额了。简单重复的工作最容易让人产生枯燥感,而且八个小时里没有机会和旁人说上几句话,只是己默默地机械地操作着,每次一上班就盯着车间墙上的挂钟,望一眼过去了五分钟,再看一次又过了十分钟,就这样慢慢捱着时间,八小时就像一根不断拉长的橡皮胶,感觉到是何等的漫长?而且我们机加工基本是站着工作的,如果站着做不同的事还好办,但八个小时的重复动作使得站立特别累,腰酸腿累得不行。整个生活的轨迹基本上就是每天三点一线(宿舍—食堂—车间—食堂—宿舍)。当晚上洗漱完后躺在床上时,长舒一口气,感到这时是最幸福的时刻了。但不管怎么说在两年多不长的时间里,我还是在技术上学到了一些工业知识。</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 </span><b style="font-size:22px;">(五)</b></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日子就这样平淡地过着,工作虽然枯燥,却挡不住年轻人活泼的天性。我们几位很要好的朋友,下了班就喜欢聚在一起,甚至吃饭时端着饭碗都聚在一起吃,休息日时大家就凑在一起,或爬山或游泳、划船、上街,有时结伙拦车爬车到附近集镇赶圩。当年的社会风气在某种程度来说是挺好的,有时在公路上挥手拦车,不少司机都会停下车子梢带上一段路。</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当时我们无事时也去赶赶圩,圩集是中国农耕社会时期商品交易的一个重要场所,对于农民来说是不可或缺的,但我们当时也只是赶个热闹,并没有刻意要买什么,当然,当时厂里伙食差,有时在圩上买点青菜、鸡蛋之类的解解馋,由于长期吃罗卜干或是红豆,吃一把青菜也是改善生活了。离厂四公里是东江街,虽然不远,但也要走一条很崎岖的小路,先穿过一片松树林,然后走过过铁路桥,而且这个街是比较小,很旧的一个古镇,卖东西也不多。另一个是德胜街,德胜是宜山的一个公社,由于地处交通要道镇街比较大,商业较发达,东西也比较丰富,像东江街甚至金城江都不多见的鸡蛋鸭蛋之类的在这儿是比较常见,东西也相对较便宜。但德胜街比较远,离厂区30多公里。好在通汽车和火车,从柳州到贵州的大西南的公路也从龙江厂附近的三江口路过,我们就也时常光顾。</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厂里的生活虽然单调,但有年轻人在的地方就不缺乏快乐,厂址所在地“牛垌”四面都是大石山,但植被很好,山上长满了树和灌木,别看从远处望好像树都不高,真正爬上去才知道,很多树都是很大的大树。在春季的某个休息日,我们结伙翻过一个山头进入另一个群山丛时,只见山谷里草木嫩绿、山花烂漫,整个山谷万籁寂静,偶尔传来山雀婉转的鸣啼,其中那一丛丛粉红的野桃花和白色不知名的山花装点在一片绿色中,真有点世外桃源的景色;而在夏天时在三江口桥上往上下游看去,远处崇山峻岭,近处两岸凤尾摇曳、江水清彻、凉风习习,倒映着青山绿树,煞是好看;秋天时山里气候凉爽,厂附近的农田里一片金黄;这里的冬天与南宁相比很冷,田野潇潇,但山上仍是一片绿色。我们几位都喜欢摄影,从拍摄到冲印出像片都是自己动手,这也是一种乐趣,无意中也留下了很多岁月的印迹。这种种乐趣也大大地冲淡了工作上的枯燥,给生活增添了色彩,帮助我们度过那种难熬的岁月。</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 </span><b style="font-size:22px;">(六)</b></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1972年,大学恢复了招生和教学,我有兴作为工农兵学员,被推荐到广西大学化学化工系分析化学专业学习,这个过程及在大学的经历,我在另一篇回忆录中有专门的描述,大学学习毕业后,我于1976年2月回到厂里,分配在厂理化室工作,在理化室工作劳动强度大大低于车间,车间送样来时就做样分析成份,没送样来就无事可做,可以聊聊天看看报、看看业务书籍,这段期间虽然工作轻松,但仍然是觉得还是那种平凡无聊,有时也觉得挺迷茫的,不知道前途在何处。在1977年下半年河池地区成立了环保一办,当时自治区环保办给各地市环保办的任务是,每年春秋各做两次地表水监测,龙江河作为全区主要的地表河流,被列入监测的名单,而当时地区监测站尚未成立,地区环保办只有一官一兵二个人,于是便采取临时借调各厂矿企业化验人员集中完成监测任务。厂里接到借调函后派了我去,大约一个月左右完成了监测任务。谁知第二年春季时,地区环保办一纸公函,又没有要求各厂抽调人员,这次除了点各厂矿企业的名外,还点了四个人的名,其中就有我一个,厂里反正有我不多无我不少,就按来函点名派我参加,做完水质监测以后,河池地区环保办因为要成立监测站,便有意留下我,开始以留下协助办环保宣传展览为名继续留下,实则是想将我调入,当然我从业务和工作性质考虑也愿意到地区环保部门工作,于是环保办与厂里联系,最终厂里也就同意放我,从此我就走上了献身一辈子的环保事业,一直做到退休。</span></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15px;"> </b><b style="font-size:22px;">(七)</b></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其实算起来我前后真正在龙江厂只有三年半,这在人生的历史中只是非常短暂的一瞬间,但是这却是我步入社会、走向人生的重要一步,给我的人生留下永远磨灭不了的印痕,多少年后我多少次在梦中还梦见身处龙江厂的情景,此景此物非常真切、非常清晰,就像身临其境。当年的艰苦和现在的幸福形成非常强的对比和反差,但丝毫不影响我对当年的怀念。至今我还常参与龙江厂工友们的聚会,虽然很多人不认识,但主要是通过聚会体会那种情调,我知道这段龙江厂生涯在我意识中的地位,是永远不可能抹掉的。</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