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雪、梅与诗</p><p class="ql-block">龚太银（湖北蕲春）</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继2008年那场灾难性的雨雪天气之后，蕲地十年来鲜有雪景眷顾，以至于让人们几乎淡忘了雪的模样。但是，在几经气象部门"橙色预警"过后，我们终于迎来了2018年的第一场雪：轻盈而飘逸，洁白而蓬松，她以舒缓、飘柔的步履在人们的翘首期盼中缓缓地走来了，从遥远的天际中悄无声息地飘落下来。一片片光洁如絮的雪花飘落在光秃秃的树枝上，飘落在楼房林立的城镇和依山傍水的湾村屋顶上，飘落在袒露着胸膛的山峦中、田野里。须臾间，灰蒙蒙的天空似乎明朗起来，天和地完全融合在一起，呈现出一派银装素裹的景象。</p><p class="ql-block"> 于是，我想起梅，想起诗，想起历代名家匠心打造的雪中梅、梅中雪的精美诗篇……</p><p class="ql-block"> "有梅无雪不精神，有雪无诗俗了人。日暮诗成天又雪，与梅并作十分春。"这是出自宋代卢梅坡的《雪梅·其二》中的诗句。这首诗阐述了雪、梅、诗三者之间的关系：三者缺一不可，只有三者结合在一起，才能组成最美丽的景色。诗人认为，如果只有梅花独放而无飞雪落梅，就显不出景色的韵味；若使有梅有雪而没有诗作，也会使人感到缺憾。从这首诗中，我们不难看出诗人赏雪、赏梅、吟诗的痴迷精神和高雅的审美情趣。</p><p class="ql-block"> 是的，千百年来，历代文人墨客把雪和梅把玩于股掌之中，赋予雪和梅的灵性，给我们留下了不胜枚举的脍炙人口、寓意幽深的不朽篇章，至今读来仍然朗朗上口、情思绵绵，让人思之若渴、不忍释卷。倘使置身于雪花飘舞、几树寒梅之间，手执一卷吟雪颂梅的诗书，口里念念有诗，那一定是一桩十分惬意的事情。</p><p class="ql-block"> 《诗经·小雅·采薇》中有一段这样的诗句："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大意是，回想当初出征的时候，杨柳依依，春风送爽；如今归来途中，已是天寒地冻，大雪纷飞。好一幅"风雪归途人"的曼妙画卷。一年当中，诗人经历了什么尽在不言之中，让读者浮想联翩，顿生怜惜之情。</p><p class="ql-block"> "以哀景写乐"是诗歌创作中的情景反衬手法，这种手法具有独特的艺术表现效果，那就是"一倍增其哀乐"。诗中运用对比的方式，将时序之"今昔"、物候之"柳雪"、人生之"往来"恰到好处地剪接融汇在一起，创造出了超越现实的典型画面。短短四句诗，看似平淡，娓娓道来，却充满了强大的艺术感染力。同一个"我"，但有"今昔"之分；同一条路，却有"杨柳依依"与"雨雪霏霏"之别。这一切都在一"往"一"来"的人生变化中悄然生成。</p><p class="ql-block"> 从《采薇》全诗反映的内容来看，这首诗应该是古人戍守边关后的还乡之作，诗句唱出了从军将士的艰辛生活和思归情怀。</p><p class="ql-block"> 南朝·梁·吴均的一首《咏雪》五言诗，是历来传诵的名篇："微风摇庭树，细雪下帘隙。萦空如雾转，凝阶似花积。不见杨柳春，徒见桂枝白。零泪无人道，相思空何益。"全诗共八句，前六句写景，后两句抒情，情景交融，极具韵致。无论是写雪的动态美"如雾转"，还是写雪的静态美"似花积"，诗人都能把难写之景描述得淋漓尽致，让人读来如临其境，近在眼前。雪景的凄美，正是为了烘托诗人对"心上人"的思念之苦。后两句笔锋陡转，借景抒情："我"走在空无一人的路上暗自流泪，内心悲伤地思念着"心上人"，可是这种思念对我有什么益处呢。表面上看，似乎是诗人抱怨自己不能自拔，其实正是一种无法释放的内心情感积蓄到最深沉境地的流露。</p><p class="ql-block"> "相思一夜梅花发，忽到窗前疑是君。"出自唐代卢仝的《有所思》。诗中语言精美，婉转清丽，兴味隽永，富于情思。纵观全诗，这两句采用比兴象征的手法，表达了诗人在望穿"天涯"之后，从"心断绝，几千里"进一步相思而梦，突发奇想：经过一夜的苦苦相思，到窗前一看，那绽开蓓蕾的梅花，疏影横斜，暗香四溢，"我"以为她就是"我"日思夜想的美人，"天涯"回来与"我"相会，使我心中产生了瞬间的惊喜。这里，运用疑幻为真的表现手法，倾诉了诗人深切的相思之情，表现出希望与美人重逢，但又是万般无奈的情况下所产生的刻骨铭心的情思。</p><p class="ql-block"> "梅雪争春未肯降，骚人搁笔费评章。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出自宋代卢梅坡的《雪梅·其一》。古今不少诗人往往把雪、梅并写，雪因梅透露出春的信息，梅因雪更显出高尚的品格。诗人卢梅坡笔下，雪与梅为争春发生了"磨擦"，都认为各自占尽了春色，装点了春光，而且互不相让。这种写法，实在是新颖别致，出人意料，难怪诗人无法判个高低。诗的后两句巧妙地托出二者的长处与不足：梅不如雪白，雪没有梅香，回答了"骚人搁笔费评章"的原因，也道出了雪、梅各执一词的根据。读完全诗，我们似乎可以看出作者写这首诗的用心是另有所指的：诗人借雪梅的争春，告诫我们人各有所长，也各有所短，要有自知之明。取人之长，补己之短，才是正理。这首诗既有情趣，也有理趣，值得玩味。</p><p class="ql-block"> 陆游的"闻道梅花圻晓风，雪堆遍满四山中。何方可化身千亿，一树梅花一放翁。"一诗中，"雪堆遍满四山中"一句所写的梅花与唐代诗人齐己笔下的"一枝"、宋代诗人林逋所吟的"疏影"各有不同。四周的山坡上，一树树如雪一般洁白的梅花迎着寒风盛开。诗人以雪喻梅写了梅花之白，以"堆"、"遍"、"满"写出了梅花开的繁盛，生动形象，景象开阔。三、四两句，诗人运用了想象、夸张的手法，写诗人愿化作千亿个自己，让每树梅花前都有一个赏梅的放翁，淋漓尽致地表达了诗人对梅花的痴爱之情。</p><p class="ql-block"> 王安石的"墙角数枝梅，凌寒独自开。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堪称一首饶有特色、脍炙人口的佳作。</p><p class="ql-block"> 这首咏梅诗吟咏的是早春之梅。全诗虽仅四句二十个字，却较为形象地刻画了早春梅花的神韵和香色。前两句"墙角数枝梅，凌寒独自开"，写颇有寒意的早春时节，万物皆未萌芽，唯独只有墙角数枝梅花迎寒绽放。这两句写梅花，不绘其形而传其神。"墙角"二字点明地点，"独自开"与"数枝梅"相照应，传递了梅先天下春的信息；"凌寒"二字交代时间，突出了春梅于严寒中傲然怒放的性格特征。较之前两句，后两句"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写梅花的香色，新颖别致。"遥知不是雪"着眼于人们的视觉形象，含蓄地写梅花的纯净洁白。尽管这句诗否定了诗人于远处所看到的墙角凌寒独自绽放的数枝梅花是雪，但它实际上曲折地反映了梅白似雪的色彩。试想，假如这梅花不是白的，而是红的或者其他什么颜色，诗人会由此而联想到雪吗?"遥知不是雪"，不仅含蓄地写出了梅花的纯净洁白，还间接地交代了前两句中所写的迎寒怒放的"墙角数枝梅"，实为诗人从远处隐隐约约中所见，且与诉诸人们嗅觉的下句"为有暗香来"一道写梅花的香色，诗句之间具有内在联系，显示出全诗结构的严谨。</p><p class="ql-block"> 诗人写梅香，没有借助任何形容词，亦未泼墨如云，大肆渲染，而是以"看似寻常最奇崛"（王安石语）的"遥知"这两句诗巧妙自然地描述出来。这两句诗之间具有因果关系，正因为有梅花的香气从远处袭来，才使诗人"遥知不是雪"。倘若梅花无香气，则诗人从远处隐隐约约看到的"墙角数枝梅"，是难免把它错当作雪枝的。以互为因果的两句诗写梅花，收到了香色俱佳的艺术效果。当然，"遥知"两句诗也未必是实写诗人于远处闻到梅花的香色，从而得出是梅非雪的结论，而只是虚写，极言梅花的香气之浓。如果说这首《梅花》诗所吟咏的梅花，不仅让人领略到其凌寒怒放的神韵，而且给人留下香色俱佳、别具一格的鲜明印象，那么，这首诗本身也就如同它所吟咏的梅花，令人赏心悦目，获得艺术美的享受。</p><p class="ql-block"> "春近寒虽，梅舒雪尚。从风还共落，照日不俱销。叶开随足，花多助重。今来渐异昨，向晚判胜朝。"这首《雪里梅花诗》，是南朝诗人阴铿创作的一首五言律诗。诗人首先描述了梅花凌霜傲雪迎早春的自然属性，赞美梅花不怕雪霜侵害的无畏品格。然后写被春风刮落的梅花，随着春雪在风中飞舞的美妙景象。再写梅之花、叶形状、梅放叶的时间和梅开花之多，梅瘦枝疏斜，却繁花满缀。最后两句形容梅花多变，不断呈现新貌。这首小诗语言平易朴实，读来自有清新明快之感。</p><p class="ql-block"> 李商隐在《忆梅》中写道："定定住天涯，依依向物华。寒梅最堪恨，长作去年花。"此咏梅而寓意之作也。寒梅早秀而不逢春，以喻人之早秀而不逢时。"定定住天涯"即是人生无限之感喟。李商隐大半生奔走飘泊，常为天涯游子，故曰"定定"，无奈而自伤。"最堪恨"者，并非寒梅，而是命运。寒梅开过，一岁又尽，而自己仍浪迹天涯，故有难言之恨。这是李商隐作幕梓州后期的作品，为咏梅而寓意之诗。写在百花争艳的春天，寒梅早已开过，所以题为"忆梅"。</p><p class="ql-block"> 五言绝句，贵天然浑成，一意贯串，忌刻意雕镂，枝蔓曲折。这首《忆梅》，"意极曲折"（纪昀评语），却并不给人以散漫破碎、雕琢伤真之感，关键在于层层转折都离不开诗人沉沦羁泊的身世。这样，才能潜气内转，在曲折中见浑成，在繁多中见统一，达到有神无迹的境界。</p><p class="ql-block"> 正如白雪之皑皑，梅花之欣欣，在中国古文明的历史长河中，吟雪颂梅的诗篇浩如烟海，灿若繁星。培根说"读诗使人灵秀"，明·于谦又云"书卷多情似故人，晨昏忧乐每相亲"。所以，爱雪爱梅，尤其见爱于古诗词中的雪与梅，是我追求"灵秀"，结交"故人"，每每"相亲"于"晨昏忧乐"之间的快意之事，其情也独钟。</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原作于2018年第一场雪后</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