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慈需要智慧

泽畔疏篱

　　 把一条冻僵的蛇揣在怀里温暖，这种对恶的仁慈没有原则和底线，轻则害己，重则祸人，施爱者陶醉于自己的大爱无疆，可能至死都不知道这种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对敌人纵容。是可笑可叹的迂腐蒙昧是反智。

最近将《中国通史》《射雕英雄传》《死神永生》放一起阅读，发现无论是史书、武侠、科幻作者在这一主题上都有相似的情感共鸣，这大概是艺术所追求的真理的普遍性吧。

春秋时候的宋襄公，国小民弱却有称霸诸侯的勃勃野心。趁齐国内乱护送公子昭回国树立威信，四处挑起争端却又欺善怕恶，只敢教训小国，处罚滕国国君，唆使邾国人杀死鄫国国君。不听忠言刚愎自用被楚成王抓获受到奇耻大辱历经曲折被释放回国后，不敢报复楚国却去征伐郑国激怒了楚国，宋楚泓水之战爆发，本可以先发制人，宋襄公却振振有词说己方大仁大义，认为“君子不重伤，不禽二毛，不以阻隘胜也，不鼓不成列＂，要讲战争道德。

结果是“公伤股，门官歼焉”，因箭伤很重过一年就死了。这种所谓仁慈实际上是假仁假义害人害己，不肯在对方有危险时攻击，不再次伤害已受伤的人，不捕捉头发花白的老兵却欺凌小国不断发动战争劳民伤财好大喜功，行为前后矛盾，这不是仁慈，是爱慕虚荣喜戴高帽将百姓推入战乱的渊薮。

　　《射雕英雄传》中的包惜弱也是毫无底线和原则的仁慈。全真教丘处机杀了勾结金人图谋侵犯江南的大汉奸王道乾后，完颜洪烈亲率数十余人追杀，在牛家村被丘处机人仰马翻，这些害民奸贼敌国仇寇在每一个有血性的南宋人心中都是罪该万死人人诛之而后快的。结果碰到心地仁慈的包惜弱侵略者死里逃生，在打扫战场丘处机离开杨铁心自斟自饮不觉大醉后，她去关后门，沿着血迹在旧坟后看到一位伤者，明知是穷凶极恶的敌人，却圣母心大发慈念顿起，给他敷上止血散金创药灌半壶热酒，倒来热鸡汤，救活完颜洪烈，被完颜洪烈看上，从此开始一生的悲剧。这种没有大脑的仁慈引来豺狼虎豹般谄媚金国的段天德的追杀，两个家庭家破人亡，丈夫亲如手足的兄弟郭啸天被害死，自己和丈夫生离死别，郭夫人李萍颠沛流离远赴蒙古吃尽苦头。

没有智慧的仁慈还伴随着头脑简单轻信软弱，被害死自己丈夫的人，只要肯动脑筋总会发现破绽的言辞骗得团团转。和完颜洪烈逃亡途中，面对一碟鸡炒干丝，一碟火腿，一叠香肠，一碟熏鱼食之不安，小说写她自幼心地仁慈饲养鸡雏之后绝不肯宰杀一只，可对动物做成饮食却只觉考究奢侈精美，怜惜之心全无，这是一种入木三分的绝妙讽刺。对丈夫无辜横死，只会哭哭啼啼说自己是一弱女子又怎有报仇的能耐；对完颜洪烈步步为营的哄骗，只想到自己孤身一弱女子无法安身立命不如跟随他去；嫁给害死自己的仇人浑然不知，同样因为仁慈不能严加管教儿子，长大后的杨康贪慕荣华富贵品行卑劣六亲不认，慈母多败儿也是原因之一。

有一个看上去人畜无害仁慈却没有智慧的妻子，是义薄云天的男子杨铁心的悲剧。

　　“她说话不多却愿意倾听，带着真诚的关切倾听，她倾听时那清澈沉静的目光告诉每一个人，他们对她是很重要的”，《三体.死神永生》的程心，带给所有人柔和温暖的阳光，却一次次将人类命运推入深渊，最终把太阳系推向灭绝。

对孤僻敏感的云天明明明没有爱情，却为他不停画着水月镜花。每次见面都微笑和他打招呼，在集体活动被忽略时专门找到他通知他，是同学中第一个称呼他天明的人，跑到图书馆楼顶上和云天明一起欣赏雨后初晴的清澈的夜空与银河……明知他可能暗恋自己却装作懵懂不知制造卿卿我我的暧昧气氛，不停带给他希望享受被仰慕被单相思的感觉，大学毕业后像一滴阳光下的露水消失得无影无踪，看似仁慈泛爱却是多么残忍，让云天明绝望地感觉到“太阳远去了，带着心中的瑟瑟寒意”，但绝症中的云天明却送她一颗星星，让全世界的女孩都嫉妒，包括所有活的女孩和所有的死去的公主。

她的残酷还不仅于此。在维德提出拯救人类的阶梯计划中要向敌人的心脏发射地球人的大脑。程心终于想起了云天明，却是想让他死得最惨，想让他承载灵魂的那一部分的大脑，永远流浪在那无边无际无限寒冷黑暗险恶的宇宙深渊中。可她却认为自己很崇高，是为人类的生存与文明而战。云天明的大脑被发射后，后来长达几个世纪的时间，程心将他忘得一干二净。

每次当人类命运走向令人绝望的穷途末路时，程心就开始冬眠，在人类与三体几个世纪的你死我活的生死迷局中，她只醒了四年，人类所承担的责任所受的一切煎熬焦灼恐惧都可屏蔽。她每次醒来，都伴随着好运享受着别人不能享受的富足生活和充裕资源。她的仁慈成为人类的毒药，她的看似符合普世价值观的决定成为灭绝地球的核武器。

“美丽善良的圣母，保护这个世界吧，不要让那些野蛮的嗜血的男人毁掉这美好的一切”，三个世纪后她被唤醒，有先进发达的巨树建筑可住，是富可敌国的大富豪，云天明送她的星星竟然有一颗类地行星。她认为自己终于有机会为爱做些事，竞选执剑人成功。

人类选择了她当执剑人，就是选择一条不归之路。和罗辑交接不到五分钟后，好不容易建立的威慑平衡瞬间变成晴空霹雳，强互作用力宇宙探测器气势汹汹以光速向地球扑来。要做心中充满大爱的守护者，要拯救所有的生命包括地球和三体文明而不是毁灭者。千钧一发之际，伴随着一声惊叫，她将威摄开关扔了出去。平衡被打破，三体舰队肆无忌惮入侵，智子颐指气使发号施令，全人类被逼向澳大利亚移民，饥荒、瘟疫、拥挤、杀戮、灭绝、死亡、失去自由、强迫回到低技术的农业社会状态……可程心现在澳大利亚土著弗雷斯家里享受着世外桃源般的生活

遵循道德和良心的仁慈与大爱会带来什么后果，她不考虑，还自认为很伟大崇高，自己的选择是符合普世价值观的，这种不考虑人类整体命运的仁慈实则是毁灭人类文明的罪魁祸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