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叔叔二三四

二马一雄

2020年父亲节时，用美篇的形式追忆了我的叔叔冯海。新冠疫情过后的第一个清明节又到了，情不自禁的思念起了叔叔，但民间有润二月不能上坟扫墓的习俗。无奈，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坐在电脑旁不由自主地敲起了键盘，回忆起与叔叔生前过往的点点滴滴。

　　一、严厉的爱

叔叔对家里的晚辈非常严厉，有时都近乎于残酷。记得那是1971年初，我上高中时间不久，学校组织新生步行拉练到下花园煤矿参观万人坑，接受革命传统教育。那时从大堡到涿鹿县城有将近70华里，而且只有一条弯弯曲曲、坑坑洼洼的简易公路，那天一早我们就背着背包，带着干粮出发了，一开始我还和同学们又说又笑，兴致勃勃的行走着，走了一半路程的时候我就觉得有些气喘吁吁，两腿沉重，但还是咬着牙跟着队伍行走，可是越走越慢，到了下午5点多钟左右，我们七八个年龄小、体力差的男女同学几乎快掉队了，在最后面艰难的行走着。到了下洪寺村，前面的队伍一边休息一边等着我们，当我们会合后，我实在是走不动了，就一屁股坐在地上靠着背包躺下了，什么老师和班干部的动员、讲话我是一句都没听见，迷迷糊糊地就睡着了，突然听到一声大吼，起来！接着屁股上被踢了两脚，我朦朦胧胧的睁开眼一看，是瞪着眼、黑着脸、叉着腰的叔叔，我吓的连滚带爬站起来，他怒视着我大声说：“今天就是爬你也要给我爬到县城”。说完话他扭头就走了，其他同学都大眼瞪小眼的看着我。此时他站在路边的沙子堆上，表情严肃的讲了三句话：“同学们，是英雄是狗熊路上见，坚持到底就是胜利，半途而废最没出息”。接着我们又出发了，无奈的我只好从马路边捡了一根木棍柱着，一拐一拐的跟着往前走，脚底的血泡和袜子粘在一起，每走一步钻心地疼，那时我还不到14岁，天黑时刻我们终于达到了涿鹿县城。这么多年过去了，已为人父的我，理解了他的严厉是一种深沉的爱，后来每当我工作上遇到困难和挫折时，就情不自禁的想起了那年步行拉练的情景，想到了叔叔那句铿锵有力的话，“坚持就是胜利，半途而废最没出息”！

　　二、工作狂人

记忆里，叔叔是个工作狂，留给我最深印象的就是忙。叔叔的忙，是一种自我加压式的忙，长年累月没有休止的忙。可以说在他的人生字典里就没有休息二字，也没有上下班之分，时常深夜还在校园里巡查。在他的日程表里从来没有节假日，每当我们过年回家团聚的时候，他总是在医院里打几天吊针，输几瓶葡萄糖液，用他的话说：“趁岁尾年头空闲时间补充一下体力”，搞的医生哭笑不得。他虽然身体单薄，但是精神头很足，走起路来轻盈利索，而且干什么事情都是快节奏、高效率。他讨厌办事慢慢吞吞，拖泥带水的人，更厌恶那些虚头巴脑，只说不干的“天桥把式”。

　　三、珍书至爱

叔叔还有个特点，就是爱学习，爱看书，把书视若珍宝。记得小时候我放假回老家时，最喜欢翻叔叔那个秃了漆的棕黑色木制书柜，可每次母亲都要嘱咐我：“这些书是你叔叔的宝贝，你看完后还给他放好，要不会惹他生气的”箱子里面的书有大的、小的、厚的、薄的，还有外国的（后来知道是俄文），分类摆放的整整齐齐，井井有条。我最喜欢看的是《人民文学》刊物，那时由于我识字不多，只能看个大概意思，长大后我虽然没有从文，但仍然是人民文学刊物的粉丝，这可能与小时候看叔叔的《人民文学》有关吧，直到现在退休我家里仍然订着人民文学刊物。

　　据母亲讲：“叔叔小时候就酷爱看书，但那时候由于家庭生活困难，晚上叔叔时常因为点油灯熬夜看书惹爷爷生气。有时候还背着爷爷和母亲要点钱去买他喜欢的书。叔叔曾因病休学两年，那两年间，他几乎把村里和邻村能借到的书都看了”。写到这儿，我情不自禁的想起了1991年夏天，叔叔因车祸住进了张家口市二医院，在住院期间他还让我背着医生偷偷的给他找了几本书，在医院里和医生玩起了“猫捉老鼠”的游戏。还振振有词的对我说：“看书是一种享受，书中有一股无形的能量，有时候比吃药还管事，能够缓解疼痛，消愁解闷。还风趣地说这次医院没有白住，多年想看的几本书由于平时没时间看，这次终于弥补了”。我听了以后无言以答，只能苦笑的点点头。从这点滴之间不难看出叔叔对书的珍爱和痴情，难怪他平时讲课、说话总能够引人入胜，不落俗套，这和他平时养成爱看书习惯是分不开的。

　　四、车祸住院

1991年7月底的一天上午9点左右，我接到了张家口市政府办公室崇连山老师（我称崇老师）的电话，他告诉我说：冯海老师在前往张家口教育局的路上出了车祸，现在住在宣化附近什么地方......，我还没等崇老师说完就放下电话，立即驱车赶赴宣化，当我赶到叔叔的住地后，只见叔叔捂着胸口疼得直喘气，当时一看这种情况，我快速地把叔叔扶到车上直奔张家口，到了张家口已经是中午了，我先把叔叔安排到家里休息，然后迅速赶到张家口市第二医院找熟人办理了住院手续后，经过CT检查叔叔的肋骨条断了5根，其中两根距肺部很近，难怪他疼痛难忍呢？医生说：“你叔叔是不幸中的万幸，如果扎穿了肺，那就不好说了”。听了医生的话我后背直发凉。治疗期间，叔叔为了不损害大脑记忆，时常咬着牙，流着汗忍受着疼痛折磨，但坚持不让医生使用麻醉药物，主治医师感慨的说：“没想到老校长这么坚强，这种疼痛就是放在年轻人身上也难以忍受”。可是他还风趣的和医生、护士说：“这比以前的刮骨疗法强多了”。叔叔虽然躺在医院的病床上，但他并没有被病魔所击倒，坚毅的神态仍然凝固在脸上，他不喜欢同情，更不喜欢怜悯。他面对病魔泰然处之的态度感动了医护人员，他们从心底里敬佩叔叔的坚强。称他是一个可敬、可爱、可气的人，说可气，是说他有时候像个老小孩，身体稍微好转一些就任性的不听话。医生让他休息，他偷偷看书看报。医生让他安静休养，但见到熟人不是谈教育、谈学校，就是谈学生、谈考试，偶尔还偷着吸颗烟。我一看这样下去不行，就和医生商量，让一位副院长狠狠的批评了他一次，还让医生把他的书和报纸都没收了。叔叔住院期间，我有时间就去看他，陪他聊天。医生讲他由于常年食素，身体严重缺乏营养。为了给他增加钙质和营养，强迫他吃一些奶制品，妻子也是经常变着花样给他做一些可口的饭菜，每周末送去叔叔喜欢吃的茴香馅饺子，可是每次他都说：“身体恢复的不错，不要为他浪费时间，提醒我和妻子把精力用在工作中”。由于二医院是专业的骨科医院，经过一段时间的精心治疗，叔叔身体初步得到恢复，但是医生建议他再进行一段康复性治疗，可是他说什么也要出院。我心里很清楚再劝也没用，他的心实际早已回到了学校，回到了他日夜牵挂的同事和学生身边。

　　五、车站接人

记得1993年秋季的一个上午，我在办公室意外的接到叔叔从邯郸峰峰矿区打来的电话，叔叔说：“下午他和涿鹿中学的一位同事乘坐火车从邯郸到石家庄，让我去接一下站”。直到接完电话我还愣着神没反应过来，因为从我参加工作以来，不管是在张家口还是在石家庄，叔叔从来没有给我打过一个电话，更谈不上让我去接站，这是破天荒的一次。

当天下午我找了一辆车提前半个小时就到了车站，开车的李师傅是个热心肠的话唠，他陪着我一直聊天，但眼睛始终盯着出站口的人群，就是迟迟看不到叔叔的身影，李师傅唠叨的说：“你是不是记错了车次了”？话音还未落，我看到了叔叔和一个高个子的身影，连声与李师傅说来了、来了，李师傅说：“你是不是看花眼了，岀站口现在只有两个倒腾瓷器们商贩”，我当即反驳道别瞎扯了，那矮一点的就是我叔叔，李师傅随即吐着舌头和我迎了上去，当我们迅速接过他们肩上的东西放在地下后，叔叔随手抽出一支烟吸了起来，一边吸烟一边介绍高个子同事王副校长。在往车上放东西的时候，叔叔又反复叮嘱我和李师傅要轻拿轻放，还饶有兴致的和我们说：“这些瓷器都是他的一个学生送的，而且是有名的磁洲窑产地峰峰当地烧制的，随后这些东西还要有大用处……。

要说当时李师傅误认为叔叔他们是小商贩也是情有可原的，那时的场景是叔叔的肩上用一条擦脸的白毛巾系着一前一后两大箱瓷器，左右手还拎着两小盒茶具，而高个子的同事也是如此，只不过是肩上的白毛巾换成了手绢而已，由于他们带的东西太多，走路有点步履蹒跚的样子，给人一种好似贩瓷器的小商贩的印象也不为过。

在车上我告诉叔叔他们住的地方已经按排好了，就住在单位招待所，但叔叔执意不去。他让我们在火车站附近找个旅馆，说明天上午办完事，下午还要坐火车到北京，我知道叔叔的脾气多说无用，就让李师傅把车开到火车站对过的汇文宾馆，当时在火车站附近汇文宾馆是一个比较好的酒店，到了酒店我和王校长一起去前台登记住宿，王校长一问普通间住宿费是300多块钱，就让我先别登记，他和叔叔在一旁商量起来，叔叔随后对我说，他们不习惯这样的酒店，还是找一家小旅馆吧，我心里清楚叔叔是觉得酒店住宿费太贵，所以才要换个小旅馆。接着石家庄通的李师傅找了一家比较干净的小旅馆，住宿费还不到100元，这下叔叔和王校长都满意了。

在他们洗漱期间我和李师傅在附近找了一家饭店定了个小包间，李师傅还从车上拿了一瓶承德丰宁产的九龙醉酒，不知道是劳累的缘故还是李师傅话唠的缘故，一贯严肃的叔叔也喝了几小杯酒，大家聊的挺开心，在吃饭聊天的过程中我才知道了事情的原委。

叔叔和王校长这次邯郸一行，一方面是去了解邯郸市的高考情况，同时顺便去看望叔叔的一个学生，这个学生叫孙万宝，是几年前从部队转业到峰峰矿区文化站工作的，在部队时就文笔出众，当时解放军报经常刋登他的文章，到了地方文化部门也干的很出色，临走时学生为了表达一份心意，专门送给他们几套上等的邯窑磁器，但叔叔和王校长又想把这几套宝贝瓷器转送给北京几家学校的同仁们，以表达多年来这些学校对涿鹿中学的高考给予的支持和帮助，由于他们带的东西太多行动不便，所以才打电话让我去接站。

当热心的李师傅知道了这些原委后，动情的对叔叔和王校长说：“学校有你们这样的校长和老师，真是孩子们的福分啊！”接着他又说道：“两位老校长别的忙我也帮不上，听领导讲过几天让我拉专家们去张家口地质三大队审查报告，这些东西我开车给你们捎过去吧，保证你们这些东西完好无损”。

本来话说到这儿就很得体了，但是话唠的李师傅接着又补充了一句让人啼笑皆非的话：“冯校长刚才我在车站第一眼看到你们时，还真没想到你们就是校长”，叔叔反问了一句那你想到了什么？李师傅随口说：“我和建雄说你们是倒腾瓷器的小商贩”。他们之间的对话弄得我当时非常尴尬，还真怕叔叔和王校长听了李师傅这句无厘头的玩笑话而生气，可万万没想到叔叔反而乐了起来，不知道叔叔是幽默还是喜欢李师傅率真的性格笑着说道：“李师傅想象力廷丰富，比喻也很形象。我们当校长、当老师培养学生的过程就像从‘泥巴’到‘瓷器’的变化提升过程，而且是年复一年的接收、打磨、雕琢、输送的倒腾，最后让学生社会这个“大窑炉”中，经过千锤百炼的烧制，成为一个个社会栋梁。睿智的叔叔用幽默哲理的语言化解了当时的尴尬，后来率真的李师傅对叔叔非常尊敬，他们还成了好朋友。

过了几天叔叔打来电话，说李师傅把瓷器完好无损的给送去了，而且还多带了两套唐山岀的瓷器，我当时听了电话真是无言以对。后来从李师傅那儿才知道，李师傅把他和我前些日子去唐山岀差时买的两套唐山彩一并送了过去（当时我在石家庄还是租房子住，有些东西就放在单位的车库里），而且李师傅还说都是我送的。

后来每当我岀入火车站，就会时不时的想起那次到火车站接叔叔的场景，情不自禁的有一种涩涩的酸楚，叔叔那种天然的平民本色和勤俭节约的作风，睿智豁达的心态，以及一心为学生的情愫让我终生难忘。

　　六、北京治病

1996年春，叔叔由于劳累过度，身体每况愈下，不得已转到北京301医院住院治疗，当时我由于工作繁忙，只能利用星期天休息日往返北京去看望叔叔。为了让叔叔吃上家里包的素馅饺子，我和妻子每次都要算好时间，带着从家里煮好的饺子，乘快车从石家庄赶到301医院去看叔叔，目的是尽量让他吃上新鲜可口的饺子，而叔叔每次都很给我们面子，故意咬牙多吃几个饺子，还说就喜欢吃我们家包的饺子，可我心里明白这正是他明事理之处，用多吃几个饺子的方式安慰我们。在医院里他很少谈自己的病情，谈的最多的还是他牵挂的涿鹿中学和学生高考的话题。其次是嘱咐我和妻子要培养教育好孩子，妥善处理好工作和家庭的关系，趁年轻要以事业为重，别怕吃苦，多学点东西，多干点事情，不要耍小聪明，清白厚道做人。这些看是拉家常的话，日后成了我人生的座右铭。

　　写到这里眼睛湿润了，仿佛叔叔就在眼前，但是再也听不到他的谆谆教诲了，我也无心敲击键盘，起身走到窗前，在沉沉的夜色中遥望着小五台山方向，听着淅沥沥春雨声，随手点燃了一支烟吸了起来，眼含泪水默默地思念着天各一方的叔叔……

‌夜吟 七律‌

清明三更雨绵绵，

泪洒窗前湿锦笺。

一生耕耘桃李艳，

满腔热血育英贤。

桑梓情深难言尽，

故土恩重永挂牵。

筑梦人间留美誉，

芳名万古耀尘寰。

2023年4月4日深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