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1974年,书芩16岁,读了二年初中,二年高中,就是中学毕业了。走出校门,到哪里去呢?</p><p class="ql-block"> 历史原因嘛!一律按家庭子女状况,分配出路。有下乡插队落户,分远近公社。有的进工矿企业,分市属,县属,又分县编制,大集体编制,松江镇,乡镇,细之又细,五花八门。去插队的当然惆怅,进工矿也是忐忑不安。同学对未来都是一脸茫然。</p><p class="ql-block"> 书芩借两个哥哥的光,“外工内农”政策,免去农村,进入服装厂做学徒。</p><p class="ql-block"> 朋友!你可知道松江城西面,坐落在九曲弄底与西新桥街交叉位置,东面蔬菜田,背靠一片绿油油水稻田,大名鼎鼎的上海市松江县内衣厂吗?</p><p class="ql-block"> 估计不到花甲之年的人是不记得了。几十年前随着改革浪潮、城区的发展,她已不复存在,将永远成为历史。</p><p class="ql-block"> 可是不存在了,也不能否认其高光时刻。当初内衣厂可是以漂亮姑娘多而赫赫有名,围着白饭单、带着白帽子的女青年形象是深入人心,也是松江地区男青年找对象的首选单位。</p><p class="ql-block"> 书芩就是作为74届毕业生, 与其他30位学生一起来到厂里。</p><p class="ql-block"> 厂部办公室,31个学生分别被师傅认领,开始了三年的学徒生涯。</p><p class="ql-block"> 内衣厂主要做男式衬衫。一件衣服上下十几道工序流水操作,大致为踏门巾、里巾、上袋、拉复司、合肩、上袖衩、拷边上袖、烤摆缝、上克付、上领、锁边等。还有小烫(电熨斗烫门巾、袋、复司、克付等小零件)。庞大的缝纫车间,电动缝纫机隔三尺宽的存衣槽,面对面,一行又一行。</p><p class="ql-block"> 书芩不幸分配到上克付工种,就是缝袖子口,硬硬的,扣纽扣的那块。是工序里和上领子并列,比较累的活。</p><p class="ql-block"> 师傅姓沈,精干利落的中年妇女。笑咪咪对她说,慢慢来,熟能生巧。</p><p class="ql-block"> 书芩先学习缝来回直线、兜圈子的操作,一天后就开始真刀实枪的上克付了。制衣的日子是枯燥乏味的,机械的重复一个手势,日子就在缝纫机的马达声音中流淌。</p><p class="ql-block"> 每天的生产计件定额,返工维修,让书芩不敢有些许怠慢。那时,青年不但工作要优质高产,政治方面要上进。书芩在学徒期间,因成分问题,勉强加入了共青团组织。申请共产党,被查出大舅是国民党官员,要写对此的认识、反省,真是天晓得,这个大舅没看见过,何来瓜葛?罢罢罢!不行就不行吧!</p><p class="ql-block"> 学徒工资每月十五元,书芩如数交给母亲。自己就拿晚上加班费二角五分,积攒零花钱。</p><p class="ql-block"> 加班后唯一乐趣,和工人师傅们到塔桥点心店吃面。大碗的青菜汤面,面条粗而韧劲,放猪油的面汤香、鲜。白日生产的劳累随着喝汤的“呼噜、呼噜”声,一扫而光!冬天里驱寒送暖,不要太舒服哦!</p><p class="ql-block"> 书芩写的一手好文章,厂里的黑板报都是她撰稿。因此被厂里派出去,当工人讲师团中一员。讲师团主要到附近的九曲弄小学,负责宣传党的政策精神、鼓励学生好好学习的演讲、进教室听课。书芩记得坐在高高的露天砖石台上,演讲《学好普通话》一文,她在里面举例子,讲没学好普通话闹出的笑话,深入浅出,把台下的学生都逗笑了,气氛很好。</p><p class="ql-block"> 讲师团里还有个驻地解放军排长,江西人。长得高大英俊,学校的事情,两人配合默契。时间稍长,排长露出意思,书芩心知装傻,客气相待。排长是聪明人,知进退,没有了下文。</p><p class="ql-block"> 书芩对内衣厂的工作是不喜欢的,比较向往做教师、做文案工作,她本身出自教师家庭嘛!也有过读书考出去的想法,可这工作还是靠政策得来的,又不敢轻易放弃。</p><p class="ql-block"> 有时工厂急着赶订单,大伙儿就通宵制衣,瞌睡了,裹件粗篮布大衣,躺在衣服堆里。饿了,食堂送来糊涂面,稀里哗啦的吃。书芩看着同伴红彤彤的眼睛,难以想象,自己要困在这里,等到退休!</p><p class="ql-block"> 学徒三年结束,也无所谓出师不出师,反正一直在按完成指标拿工资,区别的是十五元变成三十六元了。</p><p class="ql-block"> 书芩的人生大计摆上台面。母亲学校同事有心搭桥,都是教师的亲戚什么的,青年都是好孩子,就是家庭成分不咋地。母亲自身因为成分问题,所以是投鼠忌器,一律婉拒。</p><p class="ql-block"> 厂里师傅给书芩牵线,认识了春明,讲条件,母亲还是比较满意。第一工人家庭出身,第二市属企业—上海消防厂,第三面相憨厚老实,人不矮,第四其母亲去世,没有婆媳不和之忧。</p><p class="ql-block"> 书芩也不介意和春明交往,反正她在女工里面也是谈恋爱比较早的。</p><p class="ql-block"> 春明喜欢书芩,熟悉后就把每月工资交给她母亲存着,约她出去玩,也是拿加班费和消防训练补贴花。休息日子,帮她家干轻、重活,后来变成每天下班就在苏芩家吃饭,洗碗什么的都抢着做,对父母亲也是一口一个爸妈的喊,邻居都夸春明嘴甜勤快能干。书芩说他得了便宜还买乖,省了饭钱还叫好—贼门槛。</p><p class="ql-block"> 书芩和春明交往了五年,期间也为琐事,分分合合,都以春明求和告终。</p><p class="ql-block"> 春明厂里给结婚户分房,拿到了一套一室户的二楼公房,书芩二十五岁就结婚了。</p><p class="ql-block"> 父母的家,也在书芩的运作下,搬离恶邻居,告别有着深情厚谊的阿爸。</p><p class="ql-block"> 新家白龙潭10号,小院里四户人家。虽说屋子面积和潭东街差不多,也有个阁楼。但邻里氛围大相径庭,邻居对爸妈尊敬有加,一口沈老师,一声陈先生。书芩下班去看望父母,靠门坐着阿娘、翠花奶奶、大妹等,一大帮子人,正聊的欢呢!她看到母亲盈盈笑脸,心里对邻居们的感激,难以言表。</p><p class="ql-block"> 在此期间,一次偶遇,书芩认识了一个已婚男士。他长的像台湾演员“霍建华”,人还高大,性格温和。交往中,相谈甚欢。他追求书芩,她在他心里近乎完美,令书芩笑他单纯。年年岁岁,携手相牵。生生世世,陪你微笑。这种话书芩听过算过,不料他表态随时可以解婚约,只要她一个字的回答。书芩理智的拒绝,她不想生活翻天覆地,也没有理由要改变。但她知道,他永远在等着回复。越是这样,就越不能伤害各自的家庭。书芩开始冷落他,长痛不如短痛,狠心地断绝一切联系。几十年没有音讯,只能在心里黙黙告知:对不起!没有在合适的时间遇到你,是我的错!</p><p class="ql-block"> 婚后有了女儿,书芩不想麻烦劳累父母。所以产后三个月,就把女儿放厂育儿所。她一早背着装满午饭食盒、换洗尿布,那时还没有尿不湿呢?七七八八物品的大包,抱着女儿赶去上班。幸运的是,家离厂只有六七分钟。</p><p class="ql-block"> 于是,书芩一边上班缝纫,一边记挂着女儿。上午中间时段给女儿喂一次奶,下午也是如此。 </p><p class="ql-block"> 中午是掐着钟点奔到育儿所,喂奶、换尿布,洗刷、吃饭一气呵成。上班铃响,抱着女儿舍不得放手。</p><p class="ql-block"> 春明下班买菜烧饭等候娘俩,日子虽紧凑,也一点点过了。看着女儿慢慢长大,活泼伶俐,还是乐趣横生。</p><p class="ql-block"> 女儿六个月,春明感染了“出血热”。这病俗话:十人九死。书芩暗地里哭过,但看着女儿稚嫩的小脸,她坚强起来,振作精神,熬了过来。</p><p class="ql-block"> 女儿一岁时,春明得了甲肝,防疫所到她家里,全面消毒。书芩还得抱着女儿上班,育儿所有孩子的妈妈,生怕她娘俩有病毒传染,都离的远远的。书芩下班路上,抱着女儿留下伤心的眼泪。好在那时住在“红卫新村”的邻居,都很友善,女儿扒着墙,移步到他们家,大家不嫌弃,都帮着照看,逗她,让书芩心生安慰。</p><p class="ql-block"> 女儿幼儿园中班,腮腺炎引起血尿,上午呆在家里。书芩每天上半天班,中午急忙赶回家,给女儿烧饭、吃药。听说酢浆草有清热利湿、凉血散瘀、解毒消肿的功能。她就每天到那草坪边上去挖,洗干净煮水,让女儿喝。这个病终于痊愈。大班时,女儿阑尾炎引发腹膜炎,全麻醉开刀。书芩陪着女儿,不敢合眼,精神紧绷。直到可以喝流汁了,她整个人才松垮下来。</p><p class="ql-block"> 年轻的时候,很累,但书芩真的吃得起苦啊!</p><p class="ql-block"> 十几年来,书芩在厂里上克付工种没换过,有点门路的,都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调到其他轻松的单位,或者到厂科室去,最不济到裁剪车间不吃指标。她没有能耐,又不肯放下面子去求人。唯有一次,带着土特产到厂长家里,进门就看见厂里一个红人也在,书芩窘迫的放下礼品,落慌而逃,从此不再有想法。</p><p class="ql-block"> 在内衣厂书芩做过小组长,后来在厂倒闭前又干到车间主任。那时的主任,也是个不拿定额的苦差使。怎么说呢?风起于青萍之末,浪成于微澜之间。管理混乱、任人唯亲、车间做私活成风,厂里已出现颓败的景象,再加上几笔订单货到没收到款,烂账,主事人员当时有没有好处,就难讲。资金链断裂,到处都是要钱的命啊!厂里只好接那些批量小、交货期短的啃骨头活。这样势必要加班,工人前几次被拖欠加班费了,已经不相信厂部,所以,加一次班,书芩先要买晚饭,这倒好弄,人手一碗泡面或者葱油饼一只。加班结束,手握着钱款,走一个,挨着发加班费。</p><p class="ql-block"> 厂就是如此的苟且偷生,也挽救不了关张的命运。</p><p class="ql-block"> 一九九三春节,内衣厂成了松江地区资不抵债,宣告破产的第一批单位之一,从辉煌走向没落。员工们另行分配、自找门路、签协保、待岗的四处分散,如同一滴水融入大海,悄无声息。</p><p class="ql-block"> 十九年啊!书芩的青春就是和缝纫机做伴,度过。虽然她不喜欢这种工作,但总是岁月中一笔重要的痕迹,人生有几个十九年?</p><p class="ql-block"> 书芩准备离开内衣厂前,特意在厂区兜一圈,老楼、新楼,小小的花坛,最角落里,平时没人注意的老平房,一排雕花版格子窄门,高高的门槛,露出沧桑的年月底子,推进门来,大方青砖孤寂暗淡。再见,哦!不见了,以后一别两宽。</p><p class="ql-block"> 书芩再也不想看见缝纫机了,那时她三十五岁,选择了自找门路,应聘到一家大型食品企业。后来,她常常想起内衣厂那群同甘共苦、朝夕相处的兄弟姐妹们。只是苦于以前交通、电讯不发达,同事几无联系。偶尔街上碰到老同事,也只是了解点皮毛信息。</p><p class="ql-block"> 人生几晃,晃到内衣厂已倒闭几十年了,那些老同事们都已退休。现在已是信息时代,大家用上了微信。有一年十二月,他们发给书芩一张集体照,是内衣厂部分老同事聚会时拍的,二十几个人。书芩很激动,辨认着这是谁谁,叫出一个个名字来,有几个真的想不出是谁了,就问询,最终都对号入座了。照片上的同事有的风采不减当年,更多的则是岁月痕迹毕现,令人感慨不已。</p><p class="ql-block"> 后来,老同事在微信上建立了“内衣厂朋友们”的群,结果一呼百应,内衣厂的同事纷纷加入。书芩加入时,已近四十来个人了。现在已是近百人的大群了。当手机屏上频频显出欢迎的字眼,鲜花、笑脸、鼓掌等扑面而来时,她心中泛起一阵阵热浪。</p><p class="ql-block"> 要说工作时间,内衣厂19年,后来的食品企业也是19年。但书芩还是和内衣厂的朋友亲密无间,说不定共患难的原因吧!</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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