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藏在心里的时光

肖颂

想不到后来在这个食品企业，一场感情的邂逅，让书芩刻骨铭心。 一个风轻云淡的晴朗天，在公司办公大楼转弯处，书芩碰到一个中年男子，他主动打招呼:“你好！请问总经办在哪里？”她回答后走过去，心想一直在传言要来一个总经理，莫非是他？不禁又回过头看，他身穿深墨绿风衣，气宇轩昂，肤色白皙，五官分明中带着一抹英俊。心中暗叹:好帅的大叔! 一小时后，通知开会。书芩推门进会议室，一眼看到他，他迎上来握手:“我们已经认识了!”她猜测的不错，他就是新来的总经理! 供应科分在总经理管辖之内。因次，书芩和他接触频繁。感觉到他谈吐不低俗，处事更直捷的为人。 有时他们在工作讨论之余，会聊上几句，书芩发现各自的喜好是如此相似。而他一手苍劲俊逸的字体，令她赞叹不已！书芩的工作能力和不张扬的内敛性格，也让总经理颇为看重。如此，他们从彼此欣赏、理解，转变成无话不说的老铁! 书芩回想那年那月，工作做的风生水起，事业也达到职业生涯顶峰，动力何在？士为知己者死，你懂的! 他们…从陌生到熟悉、从相遇到相知，这过程书芩做不到彻底遗忘。 对于两人的亲密关系中，他很在乎书芩的敏感，像青头小伙不顾非议。记得集团举办晚会，厂里参演一个歌舞节目《常回家看看》，作为金嗓子的他，欣然参与。节目有一段情节要求一对夫妻，携儿回家。导演让他和一个女职员做一对，手牵手上台表演，可他固执地指名道姓要书芩做搭档，否则就不演。后来他俩上台表演的非常成功，他一高兴加唱一首歌，浑厚带磁性的音色，把一曲《驼铃》唱得荡气回肠，气势磅礴，堪比“李双江。” 一次，因为工作上的分歧，书芩和一部门经理争论起来，对方的强词夺理令人生气。可马上就要开会，她只得怏怏不乐地坐到会议室一角，心里委屈的不行，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拿着笔在笔记本上乱划，佯装在记录。突然有人递过纸条来，打开一看，遒劲有力的笔迹:“别伤心，我知道了，好好开会啊！”于是她振作精神听他发言，感觉他也有点心不在焉，令书芩愧疚不已:让你分心了! 一天他俩在外喝茶，他太太打电话来，只听他说:“是啊，是啊，七个人在聊天呢！”放下手机，他对书芩笑笑:“善意的谎言，安定维稳。”把她乐死了！　　在工作理念和生活见解上，他们是高山流水遇知音，有一种融入了彼此生命中的温暖。《查泰莱夫人的情人》这本书，是他给的。两家买的台灯，更是同一个样式：古典优雅风格。千千万万的灯具里，他俩不约而同地挑选了同款，是巧合还是真有“心有灵犀一点通”之说？ 可惜这样的天天见，因他上调集团高升，委以重任而戛然而止。但他俩仍然保持着紧密的联系，偶尔还和朋友出去游玩。书芩心怀感恩：人生有你知己，妇复何求？ 但美好的一切都被一只电话打破！电话里冷漠的语气令人震惊、不解。书芩的角度看来，他是听信了谗言，有人搬弄是非，完全是误解。可他竟然反常的不听她的解释，挂断了电话。她握着话筒，就像兜头泼了一盆冰水，整个人呆住了。 后来几次沟通，他虽然冷静下来，但书芩感到，太累了，懒得与他细说。信与不信就在你一念之间，他们再也回不到原来了。 书芩回家翻出影集，把他和自己的合影统统挑出来。剪刀毫不留情的一分为二，彻底相忘于江湖…… 也许那时是一时冲动，气血攻心。上了年纪的她现在想想还是太任性，太幼稚了，剪了照片又怎么了？剪不断的还是过去的时光！ 后来，她再与他相遇，彼此都心照不宣的客气。 花开花谢，生命中总有一份无缘；日出日落，岁月里总有一种无奈。 书芩的手机号换过好多个，可他的号码一直没变，还存在联系通讯录里。但他们不再牵挂，即使相隔不远，也已是心各天涯。她明白两人从此只是两条平行线，自然不会再相交。 原来曾经的天长地久，其实不过是萍水相逢。 可拥有那段快乐的日子，书芩还是感谢他！那温柔的吻、热切的相拥，深情的眼神……。想起他轻轻一声“乖”的呼唤，不禁热泪盈眶。 在她记忆中，哪怕以后岁月沧桑了容颜，他仍是心中那个温文尔雅的逸群之才，他们曾经一起走过，相聚过。书芩唯有把这段情，埋藏在深处。 那时的工厂发展日新月异，快马加鞭。内外销产品形成汉堡类、鸡排类、烤串类、油炸类、腌腊类、灌肠类、丸类、汤类等多种系列。集团成为行业龙头企业，评为上海市著名商标，赢得荣誉无数，风头正健。 大草坪那新立起的卷浪海鸥雕塑，就是工厂突飞猛进的象征。 可现实，真应了那句：月满则亏，水满则溢的哲理。数年来，集团经历了规模快速扩张，发展达到顶峰。由于自身的体量已经偏大、市场空间的限制，深加工食品市场上巨头迭起，抢占市场，竞争激烈，上行的势头缓慢下来。 书芩还是从货物进出流量估算，厂里生产销售明显步入慢车道。 此时2004年，为了扭转不利局面，集团贸易部对外出口经理，来厂任总经理。 书芩在供应科长的位置上，干了多年。厂内多名干部垂涎、窥觑过其职位，认为是个捞外快的好差使。只因她的谨慎处事，没有什么过失、把柄，作罢。 书芩怎么会不知道，采购氛围的水多深？只是洁身自好的品性，让她不屑那种吃里扒外、中饱私囊、损公肥私的勾当。有好几次，供应商找上家门。她把家里电灯都关了，硬是佯装不在家的假像，弄得女儿、老公在屋里闭嘴发呆。客户宴请也是能推就推，不想与供应商多接近。她清醒着哪！如果出事，他们翻脸比翻书快！ 新总经理上任，三把火，有一把火烧到书芩头上。她的供应科与生产科合并，同时免去书芩科长职务。至于原因，书芩多少知道里边的瓜葛，她也不多想细究。总经理委托书记与她说，苏芩虽然心里失落，但面上不失风度回道：做了这么多年的供应科长，时间长了点儿，该让位有能力的人了。 厂里召开班组长以上人员开大会，宣布任免事项。书芩关系比较好的几个，生怕她面子上难堪，劝道：不参加大会，请个假吧！书芩笑笑：没关系！心想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坐到会场第一排中间，不卑不亢、神态自若认真听着发言，直到会议结束。 期间，书芩也想过离开这个有过情感、有过辉煌岁月的地方。去干老本行，服装设计应该没问题。她也确实到服装企业接触过，对方要求加班这一条件，就让她退却。已经46岁，她不想太辛苦！ 书芩到了生产科，做生产衔接工作。有的人，仍旧称她：陈科，她纠正：陈阿姨！倒是经常到车间去时，工人们对她很热情，丝毫没有看轻她，这让书芩些许慰籍。　 厂里产销形势不太乐观。那个精通日语的总经理，加大拓展对日出口，也挽救不了颓势，企业衰退期提前到来。大家盛传，总经理对日出口产品，低价销售，明面上出口产品销量没减，实则在做亏本生意，企业效益是“王小二过年——年不如一年。”员工缺乏凝聚力、人心涣散。出口日本的奶酪卷，竟然有人细心的扎了头发；熟烤肉串里混了没烤的生肉串；包装袋里放了抹布……。总之，各种奇形八怪的人为质量事故，更使出口受到严重打击。 在内外销售下行之下，公司股票戴上了“ST”的帽子，重组的呼声渐高。 书芩此刻调到研发室，编制产品工艺、配方，这些都是保密的技术资料。研发室的负责人，一个衣着考究，戴着度数不浅的近视眼镜，和蔼可亲的半老头。大家称呼他“张工”，是食品深加工行业的老法师了。家住杨浦，每天往返路程有点远，很辛苦！ 书芩配合张工，编制各个产品的工艺，总配方。核算研发产品成本，建议零售价等。刚开始，她不熟悉电脑操作，连文档保存都不知道，EXCEL表格也不会做。只能一边学一边做，亏得她悟性不错，也肯专研，工作慢慢上了轨道。 研发室连张工，还有助理、操作员，再加书芩，也就八个人。地方不大，可办公室、会议室，产品操作间，辅料间，一个也不少。开发出新品，自己先品尝。然后邀请厂部领导、有关销售经理、生产负责人来品尝打分，决定推出与否。 研发室人员关系简单，大家相处轻松融洽。往往做好新品，空余之时。关起大门，做蛋糕、馒头、面包。反正操作设备应有尽有，原料、辅料信手拈来。乞巧节时，炸巧果；清明节到，蒸青团；八月里到食堂那边树上，摇点桂花，做桂花拉糕，酱牛肉、做熏鱼，个个好手。这里天高皇帝远，乐得小屋成一统。 研发室每月每季度要推出新品，还要考量销售额度。但是，研发任务，在大家的努力下，还是有惊无险的完成。 那个予以重任的总经理留下一个烂摊子跑路。 2006年，集团在退市风险前，有一香港公司接收重组。 重振集团往日雄风，立足长江三角，产品席卷全国。咨询公司给企业的口号激动人心。厂里掌门人走马灯似的换个不停，男去女来，真是热闹。其中有一位传说女强人的总经理，还找过书芩，希望她担任办公室主任，她婉转拒绝。 书芩才不要做什么干部呢！在研发室心身愉快，呆着不香吗？还好，亏的没答应，几个月后，也许看企业积重难返，问题多多，女强人也撤了。 现在，书芩还常常想起张工这个好老头。老头不仅教她业务知识等技术工作。她就是搞错了，也从不责备，反而让书芩心生愧疚，更加努力配合张工做好新品开发工作。 2008年，书芩五十岁退休。张工认为她做的工艺资料条理清晰，配方等分类明了，挽留她返聘。 2009年，重组后的集团公司，拿原有的房产、地产做了几笔买卖交易，账面资金不是那么难看了，年度报表也能让股民接受，但还是不能扭转食品加工产品销售走下坡路的局势。厂里高层内耗、干部设置臃肿、基层车间管理混乱。 研发室核算原料得率与车间实际生产原料得率大相径庭。书芩深入车间暗访，不经意得知：车间领出原料是应领的二倍。工人们把物资拿回家，你拿我拿大家拿。结果，一次次突击检查中，更衣室柜子里，翻出好多原料。有的就急忙丟进厕所，造成下水道堵塞。 集团高层震怒，整顿车间干部及员工。由于生产量下降，买断工龄，一批批工人回家。 2010年，生产全部停顿，全员撤退。厂整体搬迁到安徽合肥肥东经济开发区。 书芩看着大型卡车，把厂里的设备一车一车运出去，感觉心里空落落，一个交口称誉的企业，消失了。喧闹的生产气氛不见了，人气没有了，只剩下空荡荡的厂房，一座座水泥砖石躯体空壳，工厂的灵魂没有了。 虽说肥东建立新厂，但工艺配方还是研发室下发，辅料还要配料组配好运过去，所以研发人员没打发走，工作量反而加重。 书芩空余有时到厂房周围兜一圈，背靠清澈油墩港河水的近百亩土地，万籁俱寂。草坪上野生植物疯长，花儿无知无畏的开放。食堂前的金桂、银桂独自吐香、水处理站的石榴沉甸甸的挂着。空旷的道路、寂寞的路灯，一排排筒子车、不锈钢架子车在阳光下，闪闪发亮。食堂大厅再无人声沸鼎景象，失去了烟火气。露天里蒸烧锅张着大口，仿佛在问：为什么？ 研发室在厂旧址呆到2012年，设备及人员也要彻底搬走。书芩、张工、李珍三人，没有去。 9月底，书芩收拾了自己的物品，给蓬勃茂盛的吊兰浇了最后一次水，电脑上删去个人信息，把玻璃台板下的照片取出。别了，在研发室里七年快乐的日子！ 再见了！曾经飞黄腾达、前途无量的优秀企业。眼见他起高楼，眼见他宴宾客，眼见他楼塌了。书芩和他共存了十九年。57岁时终于要离开了，这一草一木一花，厂房、熟悉的脸，曾经的年月，将永远留在回忆的深处。 要说数年后，书芩想起张工，就会感叹：好人哪！风趣横生、妙语解颐的老头，比她大十岁。宽厚仁爱、通情达理的领导，在他手里学到的知识，受益匪浅。书芩记得他的生日是12月31日，每天这个日子她都会黙黙地说：老头，生日快乐！ 原厂有人建立了“记忆中的厂”微信群，提及厂址被推土机推倒，发了一张萧条荒地的照片，什么都没有了！ 苏芩的邮箱里，还有好多工艺、配方等研发文件保存着，她舍不得删除，这些都是点滴岁月的见证啊！ 股票代码：600695的集团公司，在后来的几年里，产品也是在贴牌、发外包形式上分分合合。靠原集团留下的资产，整合再重组，股票一直在戴星、“ST”之间来回挣扎，终于在2022年6月8日那天崩了。证券市场最后一次公告：集团公司退市摘牌。苏芩想，这退市日子选得也吉利，顺了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