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有贤妻

黄炳生

说起妻子，我感觉自己双眼会放光，笔尖会出水。蒙祖上德荫，在我蒙昧困顿，家境窘迫之时，妻子来到我身边。我们是经人介绍认识的，不到五个月就结婚了。当时我在部队，两人婚前实际见面接触不足一个礼拜，可以说是闪婚。我父亲走得早，母亲44岁生我，我结婚时，她已过古稀之年，年老体弱。为了不让母亲劳累，结婚前后一切操办，都是我和妻子共同完成。妻子按照娘家礼俗出嫁，而婆家这边的婚礼仪式一切从简，只象征性在迎亲这天放了一挂鞭炮，算是告知街坊乡里，某人结婚了。母亲大人也是在这一天，知道儿子成亲了！结婚过后第二年，我的儿子出生，我没有告知母亲，母亲也是在三日后从街坊邻居那边知情，才雇辆三轮车到医院去探望孙子。婆婆到医院看出生的孙子，关心陪床的儿子，却不知道更应该关心的，是劳苦功高的儿媳。虽然解放几十年，老人家的思想还停留在男尊女卑的旧社会，对新上门的媳妇，不懂得如何相处。记得妻子结婚入门第一天，婆婆竟然不顾及妻子当天是“新娘子”，身份特殊，很随便就指派她到门口去清扫放鞭炮弄得一地的鞭炮纸。摊上这样跟不上时代步伐的婆婆，妻子没有怨言，她体谅婆婆年事已高，没有文化，一人寡居，生活不易。妻子在离家30多公里的乡镇府上班，生完儿子，在娘家休息三个月，就独自带着儿子到单位上班。婆婆没有给媳妇置办彩礼，没有给媳妇煮过一餐饭，带过一天的孩子，也几乎不懂给媳妇说些暖心宽慰的话，但却给儿媳留下二十多年千锤百炼、刻骨铭心的大考！婚后第五年，盖了新房，我把妈妈接到新居。紧接着，我自己也调回了离家不远的县武装部，儿子也回到县城上学，妻子也回家长住，一家人团圆了。平时，家人上班的上班，上学的上学，妈妈自己在家还能照顾自己，大家相安无事，平静无忧。但好日子才过没两天，老人家由于年老体弱，生活越来越难自理了，身边需要有人看顾。为了照顾婆婆，妻子在单位办了三年的停薪留职。婆婆起初只是不能洗衣做饭，有人端水送饭，添衣加被，她自己尚能料理。2004年，老人家摔了一跤，生活不能自理了。而此时因为不堪家庭经济重负，妻子又不得不回到单位上班。妻子每天要料理繁重的家务，又要处理公事，两处奔波，日夜劳累。妻子尽心尽力地照顾婆婆，也感动了单位领导，单位给妻子特殊的关照，允她不用天天在单位坐班打卡，并尽量安排一些对接机关的事，就近处理的事，让她可以有充裕的时间照顾婆婆。照顾老人不是一件轻松的事，尤其长期照顾生活不能自理，脾气不太好的老人，其间要应对的考题，真是多得不胜枚举。老人家患有“脱肛”，大便常常落在裤档而不知。老人家刚开始尚能柱杖或扶椅在房间内活动，粪便也就随处撒落，卧室、客厅、饭厅，随处可见。老人家眼睛不好，手上抓到粪便也不知，于是手到之处，粪迹斑斑，床沿、椅背、桌面、墙上，到处都给抹得花花绿绿的。最头疼的是洗老人家的衣裤了，用什么洗洁用品洗都除不了那个特殊的味道。起初见妻子把老人家的衣物与家人分开洗，我以为妻子嫌弃老人脏，后来我亲自洗了，才发现这是道难题，也理解为什么要分开，否则一家人的衣服都有“妈妈的味道”。老人家不能处理个人卫生，又不肯穿纸尿裤，经常在夜间自己起夜而摔倒。因为长期要关注老人的举动，妻子睡觉一直处在半梦半醒状态，老人房间稍微有动静，她睡在楼上也能知晓。我开玩笑说她有特异功能！又过了两三年，经过不断地哄劝，老人家终于同意穿纸尿裤了。在几位姐姐姐夫的协助下，老人家每天都三至四次换纸尿裤，一至两次洗身，个人卫生焕然一新，那之后至寿终的几年，房间里每天都清清爽爽的，闻不到任何异味。老人家身上的皮肤干干净净，没有因为长期卧床而生褥疮。自从需要照顾婆婆，妻子在她最青春靓丽的岁月，几乎牺牲了一切社交娱乐。当时机关单位逢节假日盛行组织各种外出参观学习活动，妻子几乎缺席所有的出游。同学朋友聚会啊，娱乐啊，几乎见不到她的影子。她的人生好象只有家务、工作。有的时候确有要事需要离家过夜，她一定要等到有合适的，能把婆婆照顾好的人选接班，她才敢放心地离开。婆婆不能自理的10年间，孝心的三姐三姐夫曾两次接到家里照顾了几个月，大姐二姐也接到家里照顾几天，这让妻子非常感动，她逢人就夸姑姑好，她特别能理解年岁已大的姑姑们的苦和累，她说，照顾母亲最困难的那些年，如果没有姑姑们的参与协助，老人家也不会有那么幸福的晚年生活。在照顾老人的岁月里，妻子经历婆婆的严厉呵责、无情谤诽等种种磨考，急脾气被磨缓了，心量被磨得更大了，身体越磨越好了，境缘越磨越顺了，生活也越磨越幸福了！妻子经常分享这样一件趣事：有一次正在炒菜，婆婆在房间里又在无端猜忌，叨叨不停地数落妻子的不是。妻子突然莫名地感动欢喜，停止炒菜，关停电磁炉，跑到房间，握住老人家的双手，不停地跟老人家说：“妈妈，谢谢您！妈妈，谢谢您！”老人家被妻子的举动搞蒙了，半天说不出话来。从那天起，老人家嘴里的儿媳，只有美好，只有夸赞！谁要再说妻子的不是，她跟你急。据我所知，这么多年，老人家当面责骂或背后数落妻子不下千百回，我见妻子哭过、道过委屈，但从没见妻子顶撞或跟老人家大声过。妻子对婆婆那天以后的变化，是这样解释的：老人家把所有骂我的话都骂完了，现在剩下的，就只有好话了！很久以前我跟妻子讲，以后你最感恩的人是你的婆婆。妻子听后笑笑，她说：“我不怨她就不错了，感恩她，咋可能呢？”现在妻子一念到婆婆，那可是满满的感恩！满满的感恩！！！妻子孝敬婆婆的事迹感动十方，2014年，被评为县十佳敬老先进个人。 妻子天性乐观，是个快乐的人，她的笑点极低，从早到晚笑个不停。妻子的快乐，源于知足，她对金钱名利、对身外之物，对人生未来没有太多太大的追求，满足现状，满足当下，所以知足常乐。有一次在外地，妻子去小超市买口罩，不知何因，老板对她爱理不理，态度很冷淡。付完钱后，她清点口罩数量，发现多了一个，于是她满脸笑容地跟老板说：“口罩多了一个，我再给一个的钱。”妻子象这样主动退补多给的物品或钱，是常有的事，但老板显然被妻子的举动怔住了。妻子说那一刻起，老板象换了一个人似，对她满脸堆笑，态度变得非常的好！妻子的人缘极好，我观察她的好人缘不少就是这样“逆来顺受”，“逆来乐受”结下来的。妻子经常这样笑着自嘲：“我这个人很贱，很不要脸，我就是个`贱人'。”我见过很多次，因为某种误会或其他原因，人家不理妻子，妻子遇到人家都象没事的一样，主动热情地跟人家打招呼，一遍不理，就二遍、三遍；一次不行，就两次，三次，直至“化干戈为玉帛"。通常有过这样几次“不要脸”地应对，那些人最终都成妻子的好朋友，都从心而赞妻子，由衷尊重妻子了。妻子待人友善，象个小太阳，走到哪，光明照到哪，温暖带到哪。在单位，她尽心尽责做好本职工作，深得领导赏识，同事敬重，群众满意，连续多年被单位评为“优秀”。儿子三个月就随妻子住到单位，当时我在部队，妻子一个人既要带孩子，又要上班，其间经历过怎样的苦，怎样的难，我很难想象。妻子对我总是报喜不报忧，我没有听妻子叫过苦，喊过委屈，也没见她抱怨过。当时单位宿舍的居住条件虽然老旧简陋，但却是极其温暖、快乐、幸福的窝！我记得，做饭的时候，总有人送菜送肉送点什么，吃饭的时候，来蹭饭的人也不少。平时上班空闲，同事或来镇政府办事的村干部、群众也常来宿舍泡茶聊天，陋室从早到晚充满欢声笑语。我感受到我的孩子拥有幸福的童年，他得到很多人的爱。一会儿这位叔叔骑摩托车载出去玩，一会儿那位阿姨抱着一起上街买菜，刚刚会走路，他在政府大院各家各户随便窜，大家给予孩子的关爱超过我这个常常不在身边的兵爸爸。我在宿舍呆不住，喜欢四处走走逛逛，单位里有摩托车的同事，都乐意当司机向导，曾经为我服务过的，应该不下20人。从这些点点滴滴当中，我感受到来自众人的友爱，巨大的温暖，而这些爱和温暖的收获，其实就是妻子友善待人、广施普惠的回报！那些年，我听到了许许多多来自各个阶层各个角落的男女老少对妻子的感激和赞美，也亲见妻子随时随处无所求地救人之急，帮人解惑，给人欢喜，引人向上的种种善行。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大家崇尚利益，轻溅道德，一切向钱看，社会风气不太好。妻子在那样道德滑坡的年代，能始终保持与人为善的初心，实属不易，也因此得到极好的口碑和尊重。从1994年结婚至1998年，我和妻子、母亲三地分居，偶尔回家探亲，多半住在妻子的单位宿舍，蒙妻子之德荫，我和妻儿在镇政府这个临时小家，度过了五年难忘欢乐的幸福时光。1999年，新居落成，我把母亲接过来住，事先我与妻子"约法三章”：不花母亲的钱，活要干好，但不能居功（要考虑一大族人的感受）。或许是原生家庭曾经因为分家、分财产吵吵闹闹，我对母亲的钱特别敏感，我当时真的希望母亲能净身入户，接受我和妻子的孝养。2002年，我动员母亲把身上所有的钱全部捐给“慈济功德会”去做慈善，母亲也因此成为当地第一个“裸捐”的慈济会员。母亲往生后，当地慈济团队来给老人家助念送往生，当我把母亲的捐款发票展示给大家时，许多慈济人第一次知晓，无比感佩母亲的善举，对老人家肃然起敬！ “裸捐”之后，不管是政府慰问或家人朋友逢年过节孝敬母亲的钱，妻子都要一一做帐登记存起来，坚决不花老人家的钱。这笔钱，老人走后，经家人同意都用在给老人做功德。为了丰富老人生活，圆满人生大愿，在我一再地鼓动下，老人家从2001年开始茹素念佛。从那时起，老人家的生日，我们都以放生或做慈善等方式庆祝。老人家八十一大寿，我们买放了2000多只鸟给老人家祝寿，当时家人们也都一起参与随喜。老人家九十一大寿的时候，我们办素食宴请一大家族和街坊邻居，并倡导新风，只接受祝福，不收红包和礼物。寿宴开了好几桌，来义务帮忙的人很多，宴席上充满欢声笑语，老人家更是欢乐开怀。 图为来帮忙做寿宴的街坊义工与老寿星合影 或许是善心驱动，或许是使命促成，从上个世纪九十年代起，我和妻子就开始关注和参与社会公益慈善事业。那个时期的中国，政策和大环境是很不利民间公益慈善事业的运营和发展的。2006年6月，我和妻子（兰姐夫妇）发起创建了民间草根公益组织“携手未来”，因为无官方背景，组织登不了记，注不了册，不受法律保护，做公益必须承担很大的风险，尤其是组织者！当时全国各地无官方背景的民间草根公益组织都遭遇同样的处境，每走一步都不容易。为了节省开支，我们把“携手未来”的办公活动场所设在家里。试想，家里经常有那么多人聚集，不会引人猜想吗？“携手未来”的财务，妻子一肩挑，既当岀纳，又当会计。因为没有公章，妻子只能用个人的名义设立银行户头。妻子本身也在政府部门做会计，她难道不清楚这样做将承担什么样的风险吗？！妻子和我都在体制内上班，我们何尝不晓得这样做可能会有什么样的后果？！可不这样做，又能怎样做呢？当时的能力和条件，我们除了放弃，基本没有第二路可走。2007年，我和妻子因为未经报备流通善书被市公安局国保大队传唤。这次教训让我和妻子备感压力，我们最怕的就是怕连累到身边这一大群志同道合的草根仁者。在艰难的公益路上，妻子一直和我同进退，共患难，表现出极大勇气和慈悲！在长达十多年的公益路上，我们就是这样携手同心，既快乐又担惊受怕着。功夫不负有心人，经过十年风雨，在和同仁们坚持不懈努力下，“携手未来”终于走出困境，走上了中国首届慈善大赛的领奖台，也走进了福建省电视台“新闻联播”，得到了省市县各级媒体的多次报道和热评，也得到了社会各界的广泛好评。 2016年6月，“携手未来”改名为“南靖县爱和生命关怀公益协会”，正式在民政局登记注册，拥有了合法的身份。2019年6月，在协会创建13周年，各方面稳健运营发展之际，我和妻子又做出了“退出”的决定，把协会的担子交给了更优秀的年轻人。13年的公益路程，我们通过摸爬滚打，初步探索建立了中国民间草根版的“集体领导，民主决策”机制，形成了一些富有创新又具可操作的制度规范。为了让政府放心，让社会知情，协会全过程坚持“政务（财务）公开”制度，对所有的公益活动全程记录（文字/图片/视频）并在线上线下平台公开，对所有的财务收支也全部公开，13年的财务数据凭证线上线下可以随时查阅！13年的公益路程，我们和一群来自各界的草根人士，因为爱而聚到了一块，一起访贫问苦走过数万公里，一起开办免费午餐服务群众超10万人（次），举办上百场道德讲堂公益慈善活动，在小小的县城开办10余处免费供茶点，制作推广环保酵素上万斤……参与的志愿者（义工）上万人（次），感招并使用社会捐款（不含物）上百万元，爱心人士免费提供给协会使用的场地，价值五百多万元。这些数据令我和妻子深感欣慰，更欣慰是离开“兰姐夫妇”两年多的“南靖爱和”依然势头好，劲头足！“善始者众，善终者寡”，我们能有这样“善始善终”的结局，何其欣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