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他有一把宝剑,我非常羡慕。</p><p class="ql-block">他的宝剑当然不会是金的银的铁的铜的,说出来难为情,是用竹削制成的。</p><p class="ql-block">我问过他宝剑的来历,他的回答有点躲躲闪闪,一会儿说是他爸买来的,一会儿又说是祖上传下来的,最后他甚至说,是一位非常厉害的道士先生送的。</p><p class="ql-block">我当然不信,尤其是他说的道士先生。那时候我特别喜欢听聊斋故事,那里面捉妖的道士用的全是桃木宝剑。</p><p class="ql-block">我对宝剑的来历不是太感兴趣,但这并不妨碍我对它的喜欢,真的希望自己也有这么一把宝剑,可他却连摸都不让我摸一下。</p><p class="ql-block">星期天,我去他家玩。见到我,他反身进屋取出宝剑,然后跳到天井中间,煞有介事地比划起来。我知道,他这叫卖弄。</p><p class="ql-block">我不动声色地看着他劈来砍去。</p><p class="ql-block">“那我走了,”我突然感觉特没意思,淡淡地说,“你慢慢玩。”</p><p class="ql-block">听了这话,他收起宝剑:“上哪去?”</p><p class="ql-block">我迟疑了一下,还是老老实实地说了:“乡下,去干妈家看我弟弟。”</p><p class="ql-block">“是有小点心吃的那个干妈家?”</p><p class="ql-block">我一怔,但马上反应过来。我曾经向他吹过牛,说每次去乡下看弟弟,干妈都会做小点心出来,面条啦,榨粉啦,年糕啦,还有芝麻汤团。没想到让他惦记上了。</p><p class="ql-block">“就是,怎么了?”</p><p class="ql-block">“我才不信呢。”他的口气带有一种不屑,“城里人都吃不上年糕汤团,乡下人……”</p><p class="ql-block">我感觉自己受到了污辱:“你不信?不信就不信。我走了!”</p><p class="ql-block">“嗳嗳嗳,这是干嘛?”他跑上几步拉住我,“你敢不敢打赌?”</p><p class="ql-block">我又一怔:“打赌?怎么赌?”</p><p class="ql-block">“这个好办。”他像是早有准备,“你带我一起去,我,我去验证一下。”</p><p class="ql-block">“要是你输了呢?”</p><p class="ql-block">他犹豫了一下,很快拍拍手里的宝剑,非常豪迈地说:“要是我输了,这把宝剑归你!” </p><p class="ql-block">听他这么一说,我心里倒生出了一丝丝的担忧。世界上怕就怕“万一”二字,万一干妈出于什么意想不到的原因,不做小点心给我们吃,怎么办?</p><p class="ql-block">他一定觉察到我那一丝丝的表情变化,及时来了个激将法:“看看看看,不敢了吧?我知道你吹牛,乡下人饭都吃不饱,还小点心?嘁!”</p><p class="ql-block">我感觉有一种意气突然从胸口冲了上来:“谁不敢了?我看是你吧?”</p><p class="ql-block">他还是满脸的不屑:“好了啦,认输吧。”</p><p class="ql-block">我出其不意地一把夺过他手里的宝剑,挥了一下说:“会不会赖?”</p><p class="ql-block">“我赖?是你想赖吧?”说着,他把宝剑又从我手里抢了回去,转身回屋。</p><p class="ql-block">趁他回屋之际,我心里犯了嘀咕。实在没有太大的把握,连招呼都不打,就带着人去“吃小点心”,干妈会怎么想。</p><p class="ql-block">容不得我多想,他出来了:“走!”</p><p class="ql-block">“走就走,谁怕谁啊?”</p><p class="ql-block">一路上,两个人都没怎么说话,气氛有些尴尬。最后还是他打破了沉默:“乡下人真的那么有得吃?”</p><p class="ql-block">那是1962年,前两年,农村确实遭灾严重,吃糠咽菜平常事,弟弟住在干妈家,与他们一家人吃同样的饭,曾经因为吃糠连大便都排不出,是干妈用手抠出来的。可现在已经过去了。城里人什么都定量,农村却已经比较宽裕。有一回干妈的女儿来我家,在爸爸的单位里吃食堂饭,回去后大为抱怨,说城里人怎么只吃那么一点点呀,塞肚角落头都不够。</p><p class="ql-block">干妈家离城8里路,很快就到了。看了下干妈家的自鸣钟,2点稍过。心里有点发愁,这个时间吃小点心,会不会太早?</p><p class="ql-block">弟弟见我到了,非常开心,缠在我身边,一个劲的笑。我却只注意干妈,不知道她去了哪了。</p><p class="ql-block">正纠结着,干妈从楼上下来,满脸的笑。我连忙站起身来,把他介绍给干妈。</p><p class="ql-block">干妈与我们寒暄了几句,直接走到灶边,打开旁边那个碗橱,从里面取出几锭年糕。</p><p class="ql-block">我转脸朝他看了一眼,带着得意的口气悄声说:“怎么样?”</p><p class="ql-block">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这天的年糕特别鲜美。</p><p class="ql-block">他显然也非常满意,悄悄地对我说:“是鸡汤烧的。”</p><p class="ql-block">干妈耳朵灵敏,接口说:“你们是贵客呀,昨天刚杀了一只鸡,汤还没吃。”</p><p class="ql-block">回城路上,他一遍遍地赞叹:“想不到,真的想不到。”</p><p class="ql-block">我故作大气地说:“这有什么,对干妈他们来说,很平常的啦。”</p><p class="ql-block">说到这里,我突然想到他的家庭情况。他有个姨妈在美国,经常有美元汇来,还有侨汇票。侨汇票可以买普通商店没有的东西,他爸爸与我爸爸是很要好的朋友,有时会送侨汇票给我们。</p><p class="ql-block">“你家什么没有啊?”我不无调侃地说,“那年糕至于那么好吃吗?”</p><p class="ql-block">“你知道的,我一家人口多,七八口人,就靠爸爸50多元的工资……”</p><p class="ql-block">那倒也是。他爸爸在旧社会娶过两个老婆,如今都住在一起,幸亏有那个姨妈接济,要不,日子会非常难过。</p><p class="ql-block">气氛又有点尴尬。</p><p class="ql-block">他低着头,抬腿把路边的一块小石子踢飞了。</p><p class="ql-block">“那什么,”他的口气更低沉了,“跟你说实话,那宝剑,是表哥借我玩几天的,打赌的事……</p><p class="ql-block">“咳!打什么赌,我开玩笑的。”我觉得自己的口气从没如此豪爽过。</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