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观《白鹿原》

远山的狼

话剧《白鹿原》全国巡演，上海保利大剧院座无虚席

“噼里啪啦”，随着一阵拨打算盘的响声，话剧拉开了帷幕。白嘉轩用两亩水田换取鹿子霖家的两块山坡地，这分明是一桩白家吃亏，鹿家占便宜的买卖。然而，就是这山坡地里，却隐藏着白嘉轩不能说的“天机”，常人眼里看不见的原上“风水”。

舞台背景，所有道具和演员服装，包括建筑、家具、老树，从开始到结尾几乎都是清一色的深灰深蓝，展示了那个年代浓郁的西北黄土风情，暗喻着黑暗下受苦受难的劳苦百姓，但也构成整个舞台的沉郁感。只有田小娥的红色服装，像是黑夜里的一把火，显得与整个背景格格不入。这样看似败笔的安排，是导演的异想天开，还是画龙点睛？这“红”是代表吉祥，还是预示着“祸水”？

刚开始，这背景的色调对我有一种压抑感，心里总有些疑虑和担忧，如此沉闷灰暗的背景，该剧将如何吸引观众，勾住人心呢？

话剧保持了陈忠实原创小说中的故事主线，以话剧的艺术形式，展现了“巧取风水地、恶施美人计、孝子为匪、亲翁杀媳”等一幅幅立体画面。刚正不阿的白嘉轩，油滑不羁的鹿子霖，代表旧中国读书人的朱先生，出生医学世家、性格软弱的冷先生，老实忠诚的佣工鹿三。还有他们的孩子们：白孝文、白孝武、白灵、鹿兆鹏、鹿兆海，黑娃（鹿兆谦），冷秋月。那个黑娃带到白鹿原上的田小娥，从充满希望的“嫦娥奔月”，到最后逃不脱的“飞蛾扑火”，直至鬼魂附身，如哭似诉的哀嚎长鸣。

剧中群众演员的阵型设计，完美融合在每一个特定的情境中，可谓是导演的神来之笔，而且妙笔生花。他（她）们的衣着、语言、表情极其简单，纯朴，代表了当时中国广大的农民，和所有生活在最底层的人民。他们虽然愚昧贫穷，但追崇真善美；她们虽然如木偶般整齐划一，却呈现出千姿百态的陕西关中村民的形象。以旁观者，经历者，评判者的身份，时而叩问、诉说，时而提示、心语，阐述缘由，解析事件，体现传统观念。

二十多位群演的队伍，像一座移动的山包，虽然视觉上没有鲜明的个人形象，但声音和动作却震撼着观众。那无处不在的村民队伍，是可畏的人言，是无法逃避的围栏；也是心灵的呼唤，时代的呐喊；一双双眼神中是对光明与美好的向往；是歌词的延展，时空的浓缩，使艺术得到进一步的升华，让人回味，令人赞叹。

舞美设计融入了地域、风情、民俗之许多元素，无不闪烁着传统关中文化的精气。而色彩的搭配也非常合理，与发生的事件，冲突的矛盾珠联璧合，完全超越了时空。不论是高耸壮观的牌楼，还是威严肃穆的祠堂，还是温暖静怡的庭院，一鳞一爪，一物一景，都在诉说着历史的沧桑与厚重，人性的扭曲，命运的悲凉。静观美感十足，随剧亦可移景，远近高低组合，横竖虚实切换，逼真而梦幻，有影视剧远不能比拟的艺术效果。

剧中的台词对白，采用了地道的陕西关中方言，让浓郁的陕西文化为话剧注入了特别的生命，让剧中的每一个人物都具有鲜活的灵魂，原汁原味，相得益彰。为了剧情的发展需要，为了人物情绪的服务，哀婉咏叹的奏腔，让观众在波涛汹涌的情感中不能自拔，忽振奋，忽悲愤，台上台下融入一体。秦腔的悲怆之声回旋响起，那种拉得长长的痛，久久回荡在剧场上下。

这台由陕西人艺倾心制作的话剧《白鹿原》，包揽全国戏剧各大奖项的“中国话剧之冠”，夺巡演之王，摘票房之冠，完全是实至名归。编剧，导演，演员，台词，音乐，舞美，多维度呈现了一部精品力作。观众大多是年轻人，台上幽默的对白，时而引发他们发出轻微的笑声，这是对作品的褒奖，也是与演员的一种互动；当悲哀的秦腔荡气回肠，剧情进入高潮，整个剧场如静卧在剧院旁的远香湖水，一声叹息传来，仿佛一滴水珠，荡起层层涟漪。

不包括中场休息，演出共计180分钟，散场已近夜间11点。当舞台下方的字幕打出“剧终”时，全场观众起立鼓掌，喝彩致敬，掌声经久不衰，持续长达几分钟，人们久久不愿离开；而台上所有演员，在族长白嘉轩率领下走到台前一字排开，向左、向右、向上、向下，向观众鞠躬行礼，频频谢幕。

这震撼人心的谢幕画面，着实让人心生感动，我想这也应属于剧中的一部分吧。这么多年轻人走进剧场，喜欢乡土气味的传统文化，被久远的故事所感染，而自发地起立，由衷地鼓掌，传达出他们发自内心对艺术，对劳动者的尊重与敬畏。

此刻，我们敬仰所有视艺术为生命的文艺工作者，也为这些有温度的年轻观众点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