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邻有娃

田娟华

从车水马龙的地方搬到西山脚下的小区，一晃儿十多年了。人无论住在哪儿，都能感受到“远亲不如近邻，近邻不如对门”是至理名言。我和西院近邻隔着一道篱笆，和北边对门儿隔着一条走道儿。十多年来，眼看着他们两家发展到祖孙三代，只有我家是越来越老的两口人。

独门独院居家过日子，为难遭窄的事尤以我们老年人为最，电脑出故障啦，水管安不上啦……数不胜数的难题杂事，各有所长的邻居都随叫随到，不厌其烦。十多年的和睦相处，不是亲人，胜似亲人。

当然最让我心心念念的，是两家的孙儿们。西邻生了二胎，哥哥妹妹相差两岁。对门是一个男孩，年龄正好在这两兄妹中间，我跟他说让你妈也给你生个妹妹吧，他说“他们不想生，我也不想要”。我是看着这仨孩子从无到有的，看着他们牙牙学语，看着他们蹒跚学步，看着他们一个个上了幼儿园、上了城里著名的小学，他们也是我的小玩伴儿。突然疫情爆发了，仨小孩儿不能上学了，都在家待着了。他们每天除了按时上网课之外，我们也有更充裕的时间一起玩儿了。在两家相连的院子里，我们四个人两两一组，隔着篱笆扔沙包攻击对方，叽叽嘎嘎，嘻嘻哈哈。先生不解地问我：“跟几个小孩子，弄一个破沙包扔来扔去的，有意思吗？”我说：“有意思啊，非常有意思啊，可好玩啦！”

更有意思的是小孙儿们不知何时已经长了不少本事了，尽管还都是小学低年级，但都让我刮目相看了。对门的是个小帅哥，课余学了播音主持，能字正腔圆地给我朗诵全篇的《师说》、《将进酒》了。记得他还没上一年级时就对《三国演义》的故事滚瓜烂熟了，同时还在网课上学习英语。一天他考我几个单词，我都说出来了，没想到却招来他夸张的嘲讽：“苍天哪，你的发音太不标准啦！”我三十几岁才开始自学英语，自知没成才，却故意吃惊地反问：“大地啊，我的发音有那么差劲吗？”于是他噘着小嘴唇给我做示范，并说他对着镜子练了好久。我虚心地模仿。然后他背着手，像个长者似的鼓励我：“这就对了，你发音正确了比你唱歌还好听呢。”妈呀，这是间接肯定我唱歌也很好听吗？得到了双重的表扬，真让我心花怒放啊。

疫情期间，我中断多年的英语学习又续上了。不止是受了“苍天哪”的刺激，也有西邻老大对我的促进。老大今年四年级了，特别喜欢科学、数学，经常给我出小学奥数题，然后给猜不出答案的我仔细讲解，我崇拜地说你就是我的数学老师。他的语文也很好，一手小楷字端正好看。去年我俩建立了微信，我刚发了一个信息，立即收到他的英语回信：“请用英语！”为了和这帮孙子多一些共同语言，我又把过去评完职称扔掉的敲门砖重新拾起了。

当然，我也没忘掉我这个当过语文教师的奶奶的责任，不但经常在语言文字上给他们以引导，同时也参与对他们性格的塑造，但是从效果看，后者似乎落空。一件事是去年老大让我看他作文。我一看，作文写在稿纸上，稿纸粘贴在作文本上。我很不解，就问他，为什么不能直接写在作文本上或者只用稿纸，为什么要浪费一层呢？我说你回学校时问问老师吧。他解释说老师这样做肯定有她的理由，也许是学校或教委要求的，总之就是不肯答应我去问老师。我揭露他说你是不敢问吧，他明确地回答不敢。无论我如何鼓励他问，他始终都没去问。我跟他爸爸说，男孩子不该这么懦弱。他爸说现在的男孩不但不敢得罪老师，而且还受女孩子的欺负呢。

另一件事是有一天我发现妹妹脸上有一片皮肤黑乎乎的，格外粗糙，我问怎么搞的，她说一次活动时老师给贴国旗了，撕下来后就这样了。我说国旗不是往脸上贴的，下次不能让老师贴了。她说“我可不敢”。妹妹是一个特别聪明伶俐的孩子，语言表达能力和运动能力都很强，爬我家很高的樱桃树也不害怕，爱跳舞，画也画得好，尤其爱劳动，会干活儿。兄妹俩经常隔着篱笆恳求来给我干活儿，以便趁机到我院子里来玩一会儿。来了先找活干，扫院子，浇菜，除草，捉虫……小小年纪的妹妹干什么都有模有样，也很活泼。但是在老师面前，也是那么懦弱。我不是鼓励他们和老师对着干，我只是告诉他们怎样正常地提问和表达。但我对他们“要勇敢表达”的教育是失败的，无论我怎样劝说，他们都不心动，不想一试。

我经常想象他们的未来，我对孙儿们的学业是放心的，我只是担心他们的精神不能自由地伸展……不由得想起清朝龚自珍的《病梅馆记》里描绘的病梅，“以曲为美，直则无姿；以欹为美，正则无景”，教育现状如此，奈何！

唉，芳邻有孙初长，也是我余生不尽的牵挂。

2023-04-16

哥哥在拔草

对门小帅哥两年多前初学画画的作品：柿柿（事事）如意，送给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