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老神仙

先生，一得

“爸爸，你搅鸡蛋水为什么要用筷子的粗头？” “爸爸，你倒完香油，为什么还要舔一下瓶子？” 晨光氤氲里，厨房边的我被二妮这两个问题问住了！升腾着的热气，伴着香油的气息，一下子扑面而来，瞬间把我的思绪包裹得严严实实…… 是啊，为什么？为什么？ “那要从很久很久以前说起，是一个关于我的老神仙的故事！一个说长也不短，说短也不长的故事！”我对她说着，心里却涌起了阵阵涟漪…… （一） 在我的记忆里，她一直是个老太太。从我认识她的时候，她就已经看上去很老了！ 小的时候，我几乎是跟着她长起来的。 （二） 家乡二、七逢集，她会带着我去赶集。她牵着我，我扯着她，就这样走着。路不远，我却觉得走了好久！ 到了集市口，走过卖鸡鸭的地方，她总会侧起身子挡住我的视线。那是因为大姑、二姑往往会在那里卖鸡蛋，而我那时候又超级喜欢喝生鸡蛋：拿起一个，敲开小口，就这样喝将起来。那时节，大家养鸡下蛋都不容易，她不舍得批评我，只好用她并不伟岸的身子挡着我！ 后来，我似乎察觉到了，她挡不住了，便哄我，一会儿去前面买橘子汁、买煎包。我便高兴地拉起她往花坛那里走，因为花坛右手边上，就是那个远近闻名的煎包铺！我痴痴地望着，望着那圆圆的一锅煎包下了锅，浇了油，起了一层薄薄的脆，口水便止不住的流。她便吃吃的笑着，掀起黑色对襟外套的一角，摸出钱来，付了账，用粗粝包装纸托着煎包放在我面前。 （三） 冬天的清晨，村子里总有一个老爷爷挑着担子来卖馓子！每当听到吆喝，她总会买上几把放在竹篮里，然后挂在房梁上！等我痴缠的她受不了了，她才会从搬个小板凳，从竹篮里拿出一两把来，然后再给我配上一碗鸡蛋水，让我解解馋！ 在我期待的目光里，她小心地倒好鸡蛋水后，先倒转一根筷子，将里面的糖搅拌均匀，再从她床头那个黑色的、没有盖子的柜子里摸索出一瓶香油，极谨慎地打开盖，颤颤巍巍倒出一点点油花，待香油混着鸡蛋水散发出诱人的香气时，她照例要再舔一下瓶口，才像完成了任务似的把瓶子重新塞进柜子里去…… 这独特、迷人的香气，几乎贯穿了我整个的童年！ （四） 后来，我渐渐长大了，她也从那方小院里搬来和我们一起住。一个院里，却像两家人！ 彼时的我，年龄在增长，脾气却也越来越偏执、怪异且暴躁！只有她愿意，就那样温柔地、慈爱地看着我，任着我！不知为什么，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每当我看到她苍苍的白发下那张满是皱纹的脸，心底里总会泛起一丝温柔！ 再后来，院里只剩下我、妈和她。我外出求学，然后定居异地，每次知道我要回来，她都会迎在大门前，我一拐过村头的桥就能看见；每次送我离开，她也是会站在大门口，我一拐过村头的桥才看不见。 我以为，这样的时间还很长。却忘了，我认识她的时候，她就已经很老了。 （五） 送葬的路上，天空飘起了雪花。大家都说，那是吉兆——“雪淋路，辈辈富！”只有我一个人知道，那也许是她对我最后的牵挂。 于是，十几年前，我将所有的哀伤写进了一篇文章，将所有的思念就此埋藏！小心的，如同她每次倒出香油时一样；珍贵的，如同她把香油瓶藏进柜子里似的。不敢去触碰，也不想去提及。 只是，十几年后，我再次鼓起勇气提起笔来，却发现往事一个个、一幕幕地涌上心头，这深藏在心底的思念，如溃堤的洪水般，又岂是一篇文章就能书写清楚的呢？ （六） 我多想，再这样牵着她的衣角，慢慢彳亍在乡间的小路上，我保证这次一定会走的稳稳当当，不再松开她的手；我多想，再这样痴痴地缠着她，让她再给我沏上一碗鸡蛋水，我保证这次一定会喝的干干净净，一点点油花都不剩；我多想……可是，我只能想。 我知道，一定会有一个我不知道的世界。也知道，那里一定有一位慈祥的老神仙，她笑着笑着，就那样笑着看着我……我知道，我要用我的行动告诉她，我很好，真的很好，一直都好！ 老人们说，不挂念谁，就不会出现在谁的梦里。也许正因为如此，我的老神仙呀，一直都没有在我的梦里出现，从来没有！但是我呀，却能时时记起，记得这个世界上有过一个人这样爱过我，不记得失，不求一切，忘乎所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