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大桥琐忆</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百里富河切城而过,一座大桥横亘南北。桥上,车水马龙,人来人往;桥下,富水滔滔,渔舟轻摇。这是兴国镇的每天都上演的“城南故事”。</p><p class="ql-block"> 但从2023年4月14起,名为“八一大桥”的富河第一桥在历经五十六年的沧桑巨变后,被正式拆除了。这座承载了许多阳新人太多记忆的大桥即将彻底消失,“城南故事”也即将变成“城南旧事”。</p><p class="ql-block"> 从“抖音”上看到拆除大桥的画面,有一种即将告别故人的悲戚与冲动,决定利用午休的时间,亲临现场看看。</p><p class="ql-block"> 站在通勤便桥上,看到六台勾机一字排开,勾机巨大的擎臂像巨人的大手,一舒一展,大桥上巨大构件物不停掉下来,腾起阵阵白雾。残破的大桥就像葬礼上的逝者,静静的躺卧着。那嘟嘟嘟嘟的气锤声,那轰隆轰隆的垮塌声,就像在为它鸣炮致哀。为即将开建的新桥腾地,这座历经五十六年风雨的老桥,以近乎悲壮的方式接受毁灭。 </p><p class="ql-block"> 大桥可以毁灭,但与大桥相关的往事却铭刻在心,大桥的形象在脑海里总是挥之不去。</p><p class="ql-block"> 我的老家在城南十里处。有农副产品要出售,有针头线脑要购买,有头疼脑热要看病,南来北往,大桥是必经之路,这座桥曾经给我们的生活带来了巨大的便利,它曾是我们生活的一部分……</p><p class="ql-block"> 母亲曾经多次跟我讲起我三岁那年得了急病,父亲划船过河送我到医院的情形。</p><p class="ql-block"> 一九六八年初夏的一天,父亲从建桥工地上回家,天已经煞黑了,吃饭洗漱完已经是晚上十点。刚准备睡觉时,我突然惊阙不省人事。父亲母亲连忙背着我往县城医院里赶。一路狂奔到富河边时,已经是晚上十一多点了。这时白天摆渡的趸船已经停运,而我还没苏醒,只有进气没有出气。父母望河兴叹,恨不能插翅飞越。父亲沿河去找渔船帮忙。母亲抱着我坐在河边等候,她一边失声痛哭,一边猛掐我的人中。</p><p class="ql-block"> 也许是天无绝人之路,父亲走了不多远就看到一个渔船里还亮着灯,看到一个妇女坐在船头补渔网,就央求那妇女帮忙。那妇女感到为难。这时惊醒了他的男人。那男人上前一看,他认识我父亲。他说,你记得我吗,我就是前些天在你们观咀(我家乡名)砍柴,路过你家门口讨了一碗水喝的那个人。父亲跟他说明情况后,男人二话没说,答应借一条放网的小梭子(小船)给父亲。</p><p class="ql-block"> 父亲划着船,母亲抱着我,小船梭子般的在富河上前行。不远处就是正在建设已成雏形的八一大桥。父亲望着夜幕中竖满脚手架的大桥说,等桥建好了,我们南河的人上街该有多方便呀。</p><p class="ql-block"> 我当时不到三岁,那夜的情景是记不清的。母亲生前多次跟我讲起。我很纳闷不苟言笑的父亲怎么从来都没有提及。但父亲多次跟我讲过他作为民工参与大桥建设的情形。</p><p class="ql-block"> 父亲说,他是负责抡大锤的。几百上千斤的大石头运到河边,父亲他们抡起大锤,把大石头破解成小石头,再有人把小石头破解成更小的石头,最后是妇女们坐在地上用小铁锤把小石头锤成供浇铸混凝土用的小石子。</p><p class="ql-block"> 父亲说,他那时四十出头,正值盛年,是建桥突击队员,抡大锤挣的比举小锤子挣的要多两个工分呢。(按照当时的工分值,两个工分大约值一角钱)。父亲还说,他认识一个姓郭的建桥工程师。郭工程师每月工资九十多块(在父亲看来是天文数字),每天都要吃一条富河的野生鳜鱼。父亲说这话的用意是激励我好好读书,将来也作一个工程师什么的。</p><p class="ql-block"> 富水河是阳新的母亲河,她以她甘甜的乳汁滋养了两岸苍生百姓。但它又是天堑,阻隔了南北两岸的来往。 </p><p class="ql-block"> 没有大桥之前,南来北往全靠渡船。县城对面的富水南岸的开阔地,是大片的芦苇荡,汛期为湖,枯水为滩,滩涂边有一高地,因广植杨树,又因是南来北往的人们水陆交换之地,有几家商铺,这里就叫“杨林铺”(现在太垴村一带) 。涨水季节,五里湖水波荡漾,杨林铺杨林依依。夕阳古渡,白帆点点,渡船来来往往;野鸭扑扑,风荷高举,一派生机勃勃。这景象深得文人墨客的青睐,被命名为“杨林晚渡”,是古兴国八景之一。</p><p class="ql-block"> 诗情画意的景致是不能解决实际问题的。因为没有大桥,南通九江,北达武汉,富河成为交通的瓶颈,严重影响经济发展。五十六年前的一九六七年,举全县之力,用原始的方法,耗两年时间,于一九六九年大桥正式通车。当时属于“文革”时期,人们给大桥取了一个富有时代特征的名字———“八一大桥”。大桥竣工的那天,人们欢欣鼓舞,一时万人空巷,人们纷纷去目睹大桥的雄姿,去见证天堑变通途的历史时刻。</p><p class="ql-block"> 我第一走过大桥,目睹它的雄姿应该是在大桥竣工之后的两年。我们家虽然离县城不算远,但那个时代,能够上一次街也是很不容易的,何况那时我还只有四五岁。</p><p class="ql-block"> “我上街看到大桥了”是小伙伴最爱炫耀的事件。我曾无数次想象大桥的模样。我印象中“桥”就是架在水沟上的几根树木,我难以想象大桥上竟然还可以跑汽车。在无数次央求母亲,无数次答应母亲“我会乖”之后,母亲终于答应带我上街看大桥了。</p><p class="ql-block"> 母亲挑着一担东西上街去卖,我背着几斤黄豆去街上换豆腐。我和母亲走在五里湖堤上,朝霞染红了我们的面庞,晨风吹在脸上特别的清爽。五里湖堤将到尽头时,母亲指着远处高高的跨越河水之上一条大“路”说,那就是大桥。</p><p class="ql-block"> 大桥真大呀,从这头到那头要走几分钟呀!在大桥之上,下望富河水感觉都有些晕眩呢。那笔直的桥面,那刻有向日葵图案的栏杆,那高高耸立的上面顶着白玉兰花一样灯泡的灯柱,让我这个未见世面的乡下孩子一切都是那样的新奇。这是我印象中第一次见大桥,经后来推算,应该是一九七一年的一个夏天。</p><p class="ql-block"> 随着年龄的增长,经过大桥的次数也越来越多。印象深刻的有几次。</p><p class="ql-block"> 一次大约是刚上小学三年级时。那时我在村里读复式班。班级里种了地,种上棉花、黄豆、芝麻等作物。有了收成,卖了钱,供补贴教学之用,当时叫“勤工俭学”。</p><p class="ql-block"> 那年的深秋我的班主任朱老师叫上我与另外一个女生一起上街去卖芝麻。我当时就很兴奋,因为我又可以上街看大桥了。</p><p class="ql-block"> 朱老师挑着一担芝麻走在前面,我与那位女生走在后面,自始至终朱老师都没有让我们挑。(那时也挑不动)我当时就纳闷:我们又帮不上什么忙,老师让我们一起来干嘛呢?难道真的是让我来看大桥吗?</p><p class="ql-block"> 到大桥的时候,朱老师放下担子在人行道上休息。我们也站在大桥上看风景。虽然没有第一次看桥时的兴奋,但仍然欣喜不已。这时朱老师对我说,建这样的大桥需要很多知识的,你一定要好好学习,将来可以建更大更美的桥。听了朱老师的话,我在桥上眺望远方,只见富水河逶迤东去,我的思绪仿佛也随着河水到了很远很远的地方。</p><p class="ql-block"> 那天朱老师全程挑着一担芝麻到街上卖了钱,让我们在收条上签名。后来又用卖芝麻的钱添置了一些教学用具,朱老师又让我们在购物发票上一一签名。我当时不明白朱老师的做法,多年以后我悟出来了。老师是让我们去做见证的,他让我懂得了“一人为私,两人为公”的道理。</p><p class="ql-block"> 还有一次是四十二年前夏天,我中考的第一天早上去抗大小学(现实验小学)赴考,途径大桥的情景。那时我在五一学校念初中,是住校生。中考前其他的住校生都事先到街上投亲靠友了。中考前夜只有我一个人住在寝室里。当时是没有手表闹钟的。我怕睡过了头,误了考试,夜里不敢踏实睡。那天起得太早,步行一个多小时到大桥时太阳才刚刚升起。</p><p class="ql-block"> 那天我走在大桥上,看到富河下游方向朝霞格外的美。朝霞映红了半边天空,映红了桥下流水,映红了整个桥身。这时一轮旭日喷薄而出,河湖相接,烟波浩渺,那景象是我生平少见的奇观。</p><p class="ql-block"> 那天早上,我还看到许多在大桥人行道上露宿的人。太阳升起来,他们纷纷卷起被褥准备回家。(那时没有空调,也少有平顶楼房,大桥是附近的人晚上纳凉的好地方。)</p><p class="ql-block"> 那年中考我有幸考上了阳新一中。因为在城里念书,过往大桥就很频繁了。周六上完下午最后一节课,夕阳西下时我便回家,过了大桥就是家的方向;周日下午帮家里做了大半天农活,便背着一袋米往学校方向赶,过了大桥便觉快到目的地了。高中三年,每周两次过往大桥,周而复始循环往复,大桥见证了我的成长。</p><p class="ql-block"> 后来呀,我安家在小城,回老家看望母亲,坐公交,坐“麻木”(三轮车),坐的士,很少步行经过大桥,每次都是一晃而过,仿佛大桥根本就不存在。</p><p class="ql-block"> 再后来,我也买了小车,回家就更为便捷了。但每逢时头月节,大桥就拥堵不堪,这时看大桥,不再有儿时的崇敬。它破败老旧,仿佛一个饱经沧桑的老者。停堵在大桥之上,怨恼之情油然而生。</p><p class="ql-block"> 但现在真的要拆除它了,又有几分不舍,它给予了我太多的方便,它承载了我太多的记忆。 </p><p class="ql-block"> 今天我是为别它而来。现在还能看见它残存的身躯。再过几天,它将荡然无存。但它的模样将永远烙在我的脑海里。</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