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字杂谈

魏庆有

汉字和中文，是中华文明的基因符号，博大精深，就是地道，有嚼头。抑扬顿挫地诵诗，朗朗上口地读文，摇头晃脑地品词，是一种享受、浪漫和高雅。汉字形千姿百态，意变化无穷。不象洋文，几个字母来回翻，变着法折腾，但毕竟还是A、B、C、D那些佐料，出不来新鲜的。

汉字的玄妙在于：

音同字不同；比如：Shi音，就可以写出式、士、市、试、是、视轼、侍、事、室、适等若干不同的汉字来。而每个字的意思似乎又千差万别，互不相干。

字同音不同。比如：“好“ 字，好事多磨，和好吃懒作中的“好”，读音明显不同，审时度势和宽宏大度中的 “度”字，“丈量土地” 和 “胆量过人” 中的“量" 字，发声似乎都不在同一个频道上。

又比如：“车” 字，一般发Che一声，如车水马龙，前车之鉴，螳臂当车等。但在中国象棋中，则发Ju音，出车、跳馬；如果不小心，把请您下车(Che)，说成请您下车(Ju)，那非但会闹出笑话，恐怕还有可能招来祸事。

还有些字，作为姓氏，就有别于通常读音，如：“单” 字和 “种” 字，一个读Shan去声，一个读Chong二声，勤劳朴素的 “朴” ，读 “Pu” ，而作为姓氏，就得读 “Pao” 诸如此类，不一而足。

汉字是世界上唯一能写成艺术品的文字，谓之书法。分真、草、隶、篆，有的似龙飞凤舞，姿态妸娜飘逸；有的象大江东去，一泄千里；还有的如陡崖峭壁，刚劲挺拔。裱挂起来，犹如美不胜收绚丽多彩的图画，倘若是名人手笔，价值连城也未可知。

对联，是汉字最巧妙最精美的组合形式。是中华文化的奇葩。

乾隆皇帝喜欢对对，有一次他给纪晓岚出对：“两碟豆”；纪晓岚想，他每次都出难对，今天会这么简单?一定有诈，得防着点。臣对：“一瓯油”；刚说完，乾隆便摇头说：我出的上联可是两蝶斗，纪晓岚忙说，万岁，我对的是一鸥游，乾隆又说：花间两蝶斗，纪晓岚对曰：水上一鸥游。乾隆这才笑着说，我真斗不过你呀。纪晓岚诚惶诚恐，答道：岂敢，臣不过一只水鸟而已。

还有一幅对联，至理名言，意境极佳：若不撇开终是苦，各自捺住即成名。

还有什么拆字联，如：此木为柴山山出，因火成烟夕夕多。苏小妹与佛印对对，相互捉弄。佛印出上联：女卑为婢，女又可为奴，苏小妹也不客气，答道：人曾成僧，人弗能成佛。

秦少游洞房之夜，苏小妹难为他，对出下联方可进屋，出上联：“闭门推出窗前月”，秦少游冥思苦想，仍无着落，忽然，一粒石子掉入水缸，荡起层层波纹，他突发灵感，忙对：“投石击破水底天”；原来是苏东坡见少游窘态可掬，便暗中帮忙，这才入了洞房。

一小姑见嫂子整日抱本《三国演义》，便有意奚落她，随口出上联：“嫂看《三国》心思汉”，说完，手搭凉棚，倚门远眺，洋洋自得。嫂子见状，高声答对：“小姑怕日手遮蔭”。算是打了个平手。

更有意思的是，一字多义，即使同一个汉字，竟有若干种说头。

譬如：“打” 字，原指用手或其它物具去敲击，打钟，打柴，打鸟，打枣，私塾先生讲究打手心，县太爷专门打屁股，都是这个意思。

而 “打车”，你可千万别以为是拿着棍子把骄车打一通，“打电话”，也没人会无缘无故对手机拳脚相加，“打报告” 更不是敲打写满字的文稿，再愚蠢，也没人以为 “打麻将” 是把麻将牌教训一番。

由于地方方言的差异，同一个字的所指，竟毫不相干。天津人管拿人开涮叫逗你玩或打岔，南方把休班叫 “打烊”，真不知咋个打法。人冷，就打哆嗦，人睏，就很难打起精神，病了，医生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挂上瓶子再说，又称打点滴。至于打光棍，打官司，都很难与 “打” 的本意联系起来。

再譬如：“喝” 字，原指是饮用流食或液体，是除去吃以外，另一种摄入营养的方式。如 喝酒，喝水，喝粥，喝牛奶。但 “喝西北風” ，你就不能以为用碗或杯装满西北風，一扬脖喝下去。小区里进进出出 吆 “喝” 破烂的，无论如何也 “喝” 不下那满车的废品。

一事多表，也是中文又一特点，譬如，同样是吃，有的说是用餐，还有的说是喂脑袋，山东人说是逮，年青人叫撮，皇上就叫用膳，识文断字的，则是什么大快朵颐，有点身份的叫赴宴或饭局，时间紧的叫扒拉，农村办事叫坐席，没好气时说 “塞” ，不十分饿时叫 “垫补”。

有些时候虽也用 “吃” ，但似乎与食物没有关系，受宠也叫 “吃香” ，女人争風叫 “吃醋” ，养尊处优躺倒不干叫吃老本，形势严峻叫 “吃紧”，负担大叫 “吃累”，理解了叫 “吃透”，不划算叫 “吃亏”。

还譬如，对于死亡，其叫法就令人眼花缭乱。什么逝世了，仙逝了，辞世了，撒手人圜了，驾鹤西游了，驾返瑶池了，皇帝死了，叫驾崩，小孩死了叫夭折，青年死了，叫英年早逝，老人死了，叫寿终正寝，女名星死了叫香消玉郧，佛家叫元寂，道家叫升仙，至于伸腿瞪眼、艮屁着凉之类，非但有辱人格，简直就是骂人。

最壮烈、最伟大的死，是为人民为国家而捐躯，称作牺牲或光荣，是要永垂不朽、万古流芳的。

再譬如，“上” 与 “下”，和东、南、西、北一样，“上” 和“下” 一般都作方位词，表示方向或位置，二者相反相成，互以对方的存在而存在。

但有趣的是，凡与 “上” 沾亲带故的，多半是积极的，令人向往的。

如：好好学习，天天向上，激励了几代读书人。上九天揽月，更是气势磅礴。大鹏冲天，扶摇直上，是志向的寄托，理想的展望。上级，上司，上峰，令人羡慕，都是说了算的人物。提拔也叫上调，更让人变着法为此打点，“向上爬” 说起来有点不雅，但仍是某些人终身的追求，不懈的目标。至于上善若水，上好的香茶，上等的人品中所用的 “上” ，都是 “上” 到了极致，非一般所能及。

例外也有，“四清” 时的 “上楼”，文革时的上纲上线，就令人毛骨悚然。人一急就上火，天一怒就上灾，也令人避之不及。人老了，最终要 “上天堂” ，虽然是个无忧无虑的去处，而且是规律，没有谁能躲得过，但还是令人讳莫如深。

然而，“下” 字就没有那么幸运，究竟有无阴曹地府尚且不能肯定，但 “下地獄” 和 “上天堂” 一样，令人讳莫如深。诸如：下坡路，下三烂，每况愈下，下贱，下等，下九流，听起来都不怎么舒服。织女嫁与牛郎，叫私自下凡，本是浪漫之举，却被王母活活拆散，下场也很凄苦。

偶尔也有令人高兴的，如下馆子，恐怕很少有人会拒绝；文革中城市的知青，都被 “上山下乡” 了，这一上一下，竟成一段波澜壮阔的历史。

古诗词中，也常见“上、下” 出没，“遠上寒山石径斜”，“飞流直下三千尺”，“黄河远上白雲间”，“烟花三月下杨州”，“无言独上西楼，月如钩”，“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都乃千古流传，韵味十足。

讲道理，在汉字中，常有由两个或多个字酿出个新字。就很让人佩服造字者的智慧。如刚才说的上下，放在一起就是“卡”，既不上，也不下，可不就卡住了么。诸如此类，可举出很多：小大为“尖”，女子为“好”，田力为“男”，止戈为“武”，日月为“明”，木木为“林”，手分手为“掰”，小大小为“尜”……

有的字，真琢磨不透，高贵时不得了，低贱时惹人厌。譬如 “黄” 字，我们都是炎黄子孙，黄河是母亲河，皇帝登基要黄袍加身，升迁了叫飞黄腾达，有钱了叫黄金万两，三德子穿上赏给师傅的黄马褂，竟能白吃白喝。都令人觉得黄的尊贵。

女人最晃眼时叫黄花大闺女，而黄毛丫头，就令人有几分轻蔑，到了人老珠黄成了黄脸婆，就更没人稀罕。黄片、黄段子，“正经人” 是不屑看不屑听的，但他们常去洗头房、按摩屋，据说也有黄色之嫌。人染陈疴，面黄肌瘦，企业倒闭，叫买卖黄了，在温饱不保的年代，最难熬的是青黄不接的春天，这些 “黄” 字，都令人望而却步。

从殷商甲骨文到如今的简化字，中华文明经历了漫长的发展过程，其间曲折艰难，自不必说。

当然，和其它文明一样，汉字也有不足，有时甚或露出尴尬，闹出笑话。

譬如说，见面打招呼，“您贵姓”?倘若您正巧姓焦，怎么答呢，是不是有点尴尬。

一位朋友发来一则笑话，如实转载：说一位老客，饿了，想吃点东西，于是走进一小餐舘，一眼就看见了笸箩里雪白的馒头，便问服务员：“小姐，馍多少钱?” 由于口音的差别，女服务员听成了 “摸多少钱”，心里骂道：老东西，还想找便宜! 便狠狠地回他：“摸? 一百，” 老客立马直了眼，啥馍么，这么贵? 就想改吃面条，于是又问：那下面呢? 服务员一听，越发没好气，答道：“下面，二佰。” 老客很无奈，一碗面二佰，卖棺材本哪。无奈，他咬了咬后槽牙说：那我要水饺一碗，多少钱?女服员面沉似水，“睡觉，一晚一千，还得车接车送” ，老客懵了，不知冒犯了谁，吃点饭这么贵，哪还有食欲，啥也没吃，气都气饱了。

看完了不只是一笑，有没有点另样的感觉?

汉字在发展过程中，最显著的变化是汉字的简化，也叫文字改革。对于这，见仁见智。文字是民族的基因，随着社会文明的进步和发展，汉字也要发展变化，实属正常，可是，当我们津津乐道地享有简化字带来的方便时，同时也必须反思，汉字是否应该、是否可以大刀阔斧地改革，有待推敲。要知道，废除一批汉字，就等于抛弃一段历史，造就一批新字，就伴生出一批字盲。

改革家们最得意的 “妇” 字改得妙，原来的妇字是旧社会女人的写照，女人无才便是德，拿把笤帚，围着三台，了此一生。而新社会，妇女能顶半边天，能搬倒山，时代意味浓厚。但也有的字改得令人反胃，譬如 “展” 字，竟改为尸字加一横，一具僵尸，也要拿出去招摇么? 没几天的功夫，这些字又恢复了原藐。

还有，如雲、愛、親、開、鄉、產字的简化，就跑了偏。有云无雨，有爱无心，有亲不见，有开无门，有乡无郎，有产无生，简是简了，却与原义有悖。

文化，是积淀，是传承，是敬畏，是尊同和践行，它关乎民族的生存与发展，不可动其根本，断其血脉，否则，文明则无从谈起。

打住吧，说多了，恐怕要节外生枝，遭人白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