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井侠影·蜀女

老端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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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光绪30年，张之洞任湖广总督，为治理水患，确保汉口安全，遂修张公堤。
翌年，有县令马遥因见山河震荡朝廷腐败，乃告病还乡。途中，经江汉大商埠汉口，走张公堤过南瓜垸，见堤畔两口深塘一方一圆，塘边杨柳依依，塘水碧波涟涟。塘南百十亩瓜地一展平阳，直抵汉江堤边。其间，百十户人家，依堤畔水偎林靠田而居，宛若世外桃源。这马遥驻马良久，叹道，好风光，好风水，好去处。想到故乡也并无多少亲人故旧，何不在这汉口西郊落地生根，安度晚年？正是，柴门桑柳绕碧水，他乡或可作故乡。于是疏通地方，在深塘边临张公堤建成了马家大屋。
经数年，这马遥得子，此时马夫人已年过四旬，马遥好不喜欢，竟痛饮通宵，酩酊大醉，醉中大呼拿笔墨伺候，遂大笔一挥，于粉壁上狂草了一个大大的“酩”字，大呼道：“此乃吾儿大名也！”言毕大笑，良久不止，不料倒地而亡，竟喜事成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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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阴似箭，日月如梭，这马酩在其母的爱抚下，襁褓、孩提一晃而过，五岁那年，母亲聘来汉阳的儒学名师郑先生来家持教。首日，先生教《三字经》，先诵读一遍，不料刚放下书本，这马酩竟摇头晃脑一字不差朗朗背诵下来。先生大惊，索性将《百家姓》、《弟子规》一并授过，这小子果是过目不忘倒背如流。先生知是遇了百年奇才，于是愈加教督，盼成大器。岂料这马酩不喜《四书》、《五经》类经典正书，待先生“之乎者也矣焉哉”授完，他便摸出《山海经》，《搜神记》一类书来，读得个一塌糊涂天昏地暗。除了这闲书，也喜诗词歌赋，读起来亦是津津有味。
郑先生阅世事万千，是豁达之人，何况当时已废了科举，也就由他信马由缰而去。这马酩读什么，他教什么，实是顺势而为之。时日久了，这师生二人竟成了忘年之交。授课之中，常论天地大道，议皇天后土，评秦皇汉武，颂长歌短赋，海阔天空，纵横今古。说到兴起时，师生二人或叩案击节，或顿足抚掌，或拍案而起，甚或手亦舞之足亦蹈之。每至此，马酩即大呼：“拿酒来！”于是二人觥斛交错，而后必是先生大醉。这马酩竟豪饮不醉。见先生伏案不起，马酩擦污接秽端茶送水，亲力亲为。其时马酩不过十五六岁一少年矣。弱冠之后，郑先生撤馆而去。临行时对其母说，老朽有一言相告夫人，马酩乃天下奇人，其常有怪诞行径，吉人自有天相，望夫人万勿阻碍之。其母对先生告诫半信半疑，倒也并未干预他的行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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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月悠悠，年复一年，母亲见马酩仍不理农桑，不问商贸，偌大家业从不放在心间，终日纵情诗酒名画，收藏古物刀剑，不思人间正道。暗自寻思，若有一贤媳相依相助，既可传接香火，又可光大门庭，也不至成日荒诞了。一日闲暇，母亲招马酩近前，说：“儿呀，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你应该成家了，且快快娶一贤媳，儿有内助，母亲也有依伴了。”马酩一听呵呵大笑，说道：“母亲所言，理所当然，只是孩儿纵观这漫漫红尘，哪里去寻觅一贤女子与我为妻？与母亲相伴？”母亲见酩儿不可理喻，不由一声慨叹。马酩见母亲悲戚，猛然想起日前游一道观与那道长观书一事，便道：“母亲且请宽心，日前，儿在一道长处见一奇书，无意翻阅时，那书中竟藏有一签，这签文指名道姓，说儿当有奇缘遇奇女得奇子，儿与道长素昧平生，那书中签文不可能作假，惊奇之际，求询道长，道长言道，这签文乃天机也，此为天缘，亦是定数，数年后自有分晓，故母亲不必忧虑。”母亲知他胡诌，莫可奈何，愈加忧虑。数年后，郁郁离世。马酩便独撑起这马家的门庭。
慈母西去后，马酩将马家大屋的帮工仆人打发殆尽，身边只留一管家，一应田亩商铺事全托付其打理。另有一厨娘一老仆。这三人皆为先父所用，情同挚友，马酩一向尊崇有加。自此，马酩更是无拘无束，常与那志趣相投者诗酒文章，更迭唱和；又寻那江湖异人豪客，朝云暮霞，吐浊纳清，说刀论剑。或酒足饭饱后，进堤边良金的铺子，与那南瓜垸农人、挑夫、鱼樵、商贩谈天说地。马酩随性而过，不把家业二字放在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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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日秋夜，马酩乘几分酒兴踱至深塘边，夜空里冰轮高悬，满宇清辉，深塘被月色笼罩，一派雾气云烟，心头忽然涌出谪仙的妙句，“且就洞庭赊月色，将船买酒白云边”，不由叹道：“好诗！真乃豪气冲霄也。”正自吟哦间，忽听远处马蹄声急，回身观望，只见夜色之中，张公堤上隐隐有三骑疾驰而来，眼见到得堤边良金店前，那领先的骑者一带缰绳，坐下那匹白马骤然甩动身躯一个急转，竟硬生生调头往堤下冲来。紧随的二骑收缰不及，从店铺前一晃而过，早去了数十丈开外。一骑者一声长“吁”，猛勒缰绳，所骑黄骠马陡然立起，一阵长啸，骑者一跃而起，抽出长剑，弃马而去。另一青衣人也弃马仗剑返身下堤直奔南瓜垸来。
马酩暗自惊心，星夜追杀！
正思忖间，只见那白马如风般从身边闪过，骑者一身紫衣，仗一柄半月弯刀，瞬间已至深塘东头，跨过两塘间的麻石板桥，沿小路没入了莽莽柳林之中。
过不多时，小路上又现了两条身影，竦忽间从马酩身前掠过，竟无声无息，形同鬼魅，一前一后进了塘后的林子。马酩本就豁达豪爽，此时好奇心起，竟不把这深夜杀伐凶险之事放在心上，他信步踱到小路中间，要看他个究竟。
过不多时，忽听得马蹄声又起，只见那匹白马从林中穿出，沿了塘边小路急急而来，到得马酩身边，那骑者翻身下马，抱拳道：“兄台请了。”这人软鞋紫衣，扣一顶赭色瓜皮小帽，眉目秀朗，神色清俊，应不到弱冠之年。马酩忖道，那两位杀手显然丧在他那弯刀之下了，果然是英雄出少年。马酩也不多问，亦抱拳应道：“兄台请了。”
那紫衣人目光如水，瞅着马酩：“依我观之，足下当是马酩兄了。”
“正是在下，”马酩暗暗称奇却不惊悸：“兄台有何见教？”
“呵呵，小弟是千里来投啊，可借宝邸说话？”
马酩不假思索道：“路北即寒舍，请！”
“且慢，”紫衣少年指着张公堤说：“堤上尚有良马两匹，日后或有大用，可着人带回。”
“知道了。”马酩应着，牵了那少年的白马，一前一后进了庭院。院里老仆早迎了上来，马酩即叫他寻马去了。
至客厅，欲分宾主落座，那紫衣少年笑道：“小弟欲入兄台内室说话，可否？”
马酩道：“既请兄台进我寒舍，这马家大屋十来间厅房便处处进得。”说罢挽了他衣袖，过后穿廊进了他的卧室，笑道：“马某平日放荡，歇息之处凌乱，见笑了。”
“不妨，小弟日后自有妙法使其改观。”
“此话怎讲？”马酩惊道。
那少年笑道：“兄台休问，且转过身去，待小弟与兄解惑。”
满腹狐疑的马酩转过身去，但听得一阵窸窸窣窣之声伴着嘻嘻的笑声，忍不住回头观望。这一看不打紧，马酩竟如痴如呆，定定地站在那卧室之中，半天做声不得。原来这紫衣人瞬间容颜大变，剽悍的刀客竟成了亭亭玉立的妙龄女孩。
这女孩短发齐耳，明目皓齿，着鹅黄色立领窄袖小褂，下装仍是那紫裤，这身装束，恰似那张公堤边博学书院的新潮女生。马酩惊疑间，那女孩早收敛了笑容，正色道：“小女子蜀女见过酩兄。”不等马酩说话，这女孩又道：“蜀女家遭大难，因幼时得异人指点，略识些搏击腾挪之术，侥幸得脱，情急间避一破庵，遇一老尼，言道，尔当速去汉口张公堤下南瓜垸，寻马酩，了隔世情缘，方可逢凶化吉。故蜀女走官马大道，下长江，经云阳、奉节、宜昌抵汉口，多遇奇险，屡经劫杀，辗转千里，终于寻得酩兄。”马酩听罢，猛然想起“有奇缘遇奇女得奇子”之说，不由哈哈大笑：“贤妹，愚兄数年前偶然得知有奇缘之说，未曾放在心上，不想今日成真，看来当是天意，今日天色已晚，请贤妹到客房歇息，愚兄平生粗放任性，不喜繁文缛节，但不能委屈了贤妹，待我筹措得当后，请我的一帮好友和南瓜垸的仁邻作证，与贤妹以结百年之好。”
“好个粗放任性不喜繁文缛节的马酩。好！正是蜀女心仪之郎君！” 蜀女笑道，“我蜀女千里之外早已筹措停当，今宵便是我与马兄的良宵美辰，你说是也不是！”马酩听罢大喜，道：“好极，好极，那九叩三拜之礼就免了罢，什么鸟礼鸟仪。妹子上床歇息！请。”
隔日，马酩带蜀女至良金店中，见南瓜垸武师秦老七，瓜农许北庭等人正在过早，便朗声道：“各位高邻请了，马酩今将拙夫人蜀女引见与各位，还望日后照应一二。”正在案板上忙碌的良金一惊，见马酩身边那女子眉目含笑而气定神闲，知非等闲之女，急对内人环子喊道：“快清理一间小屋，让马酩兄弟……”良金纵是精明，说到此处仍是语塞，他暗自寻思，这马酩虽放浪不羁，常做些匪夷所思事来，但这平地无端冒出一夫人之事，叫人哪里敢信。马酩见良金言语尴尬，不禁大笑，干脆说道：“我老婆蜀女昨夜千里迢迢来与我成婚，实是前世的姻缘，你等当速速贺喜才好。”说罢拉蜀女坐在门旁的桌边，一边说道：“这位是良金老掌柜，也是我平日常打扰的地方。这位是秦兄，是这南瓜垸的教师爷，武功了得，这位是北庭大哥……”不待马酩说完，一旁过早的人都站了起来。这秦老七乃南瓜垸根深之人，深知马酩为人，说一是一，说二是二，这等大事必是有钉有铆，当下对良金大声道：“掌柜的，拖大桌子，马酩兄弟今日得佳偶结良缘，我等得沾吉祥喜气，今日大碗酒，大块肉，须一醉方休才好。”
“ 好！”许北庭嗖一下站起来，说：“待我去垸里，把几个在家的当家人请来一并同贺。”
“不必，”秦老七知马酩的秉性，我行我素，最不喜兴师动众扯旗放炮，道：“马酩兄弟凡事随缘，今日就讲个缘，我等既有缘，就一起随喜了吧。”
“正合我意。”马酩对良金道：“备大碗，上好酒，马酩今日当与我妻蜀女陪各位大哥开怀畅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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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月轮回，斗转星移，转眼又是三年。其间，蜀女已育有一子。相夫教子，夫妻和顺，日子也算悠闲自在。
这年清明，恰遇好晴，阳光明媚，春风和煦，深塘里波光潋滟，浅水处新荷初绽，蒲草染青，芦笋拔节，不时起几声蛙鸣莺啼，正是大好春光时分。马酩与老仆人在院子里安顿那架骡马大车，今日扫墓，要走好远的路程。坐垫铺好了，备了一筐纸钱香烛，竹箪里装了几样卤味菜蔬，一包馍、饼，一坛粥，一罐水，几瓶上好的汾酒和一袋祭果。蜀女在一旁与儿子嬉戏，这小子刚过周岁，虎头虎脑，正拿一根木筷比划着，一边叫：“妈，看招！”马酩说：“莫闹了，准备上车，我们看爷爷奶奶去。”
说话间，张公堤上忽然响起了轰轰的行车声。蜀女眉头皱起来，自语道：“又是那东洋人的兵车吧。”“不理他。”马酩说道：“自日本人打进汉口，张公堤上哪天清净过？”马酩在心里骂着日本人，一边跟老仆人说：“把骡子牵好，准备动身。”一边将小儿抱上了骡车。老仆拉了车辕出了院门，等蜀女上车。
此时，蜀女独自站在院中，正自凝目沉思，半晌，方对老仆言道：“老伯，取我的刀匣。”马酩不解，取刀匣何用？这许多年了，还忌惮有人寻仇？见蜀女一脸的肃穆，也不便多问。老仆拿了刀匣，置于骡车之中，上了辕架。
只见老仆腕臂高扬，一声鞭响，黑骡精神抖擞地上了南瓜垸的土路，径直朝张公堤而去。
正是扫墓踏青的时节，张公堤上却是人烟稀少。放眼望去，原野里虽是麦苗青幽，油菜花黄，但有处处断壁残垣点缀其间，竟只现肃杀，不见春光。那是日本飞机丢炸弹留的痕迹。“国破山河残败啊。”马酩一声慨叹。蜀女望着怀中熟睡的儿子，低声应道：“当局无能，百姓遭殃。”
马酩又道：“日本人打进汉口一年多了，总裁在四川喊光复，何时光复，老百姓要盼到猴年马月去了。” 蜀女擦了擦儿子额头上的细汗，细语含悲：“我儿生在这兵荒马乱中，真是生不逢时啊。”
骡车在坑坑洼洼的石头路上颠簸，老仆握着长鞭，凝神盯着远远的前方。正行进间，忽然一束疾风从堤边的林子里斜铲过来，悚然有声，竟将骡车里那藤筐掀翻，车上那筐冥币纸钱元宝香烛也被那气流尽数卷起。此时，堤上冷气嗖嗖，阴风阵阵，飞沙走石，天日无光。蜀女忙将身上的披风裹住了小儿。老仆缰绳一勒，稳稳停住了骡车。良久，那疾风化成一股黑气，飞快地旋转着，将满地的尘土沙石枯枝败叶卷起，旋起一根冲天的烟柱，悠悠荡荡渐往西去，徐徐消逝在天际线上。旋风过后，这张公堤上依旧是白日青青，阳光灿灿，马酩疑道：“难道是先父母显灵？”
望着那远去的旋风，蜀女双眉紧锁，指了脚下刀匣道：“此黑旋风乃凶兆，适才这匣内弯刀鸣声连连，酩兄，蜀女恐是又要开杀戒了。”说着把怀中小儿交与马酩。马酩抱好儿子，喊老仆：“伯，走哇，没事吧。”老仆突然站起，肃然道，“且慢。”
此时蜀女忽然对马酩说：“听，这几骑马来得好疾，来人恐非善类。”说着将肩上披风脱下扎在了腰间，一边挽紧了衣袖。马酩正惊疑间，果见远处尘烟腾起，几匹马风驰电掣般奔来，瞬间就到了车前，三匹高头大马围住了骡车。

马酩心中一紧，来的是日本兵。那枣红马的骑者显然是个军官，高颧瘦脸，目光阴冷，他扫了一眼骡车，突然拔出长刀，刀尖搁在竹箪上，问道：“盐？西药？新四军的？”车上人寂然无声，没人搭理。大黑骡扬起了头，打了个响鼻。见无人应声，这日本人长刀一转，刀尖点着马酩怀中熟睡小儿的笔梁，冷笑道：“小孩，你的告诉我。”
“他怎么能告诉你？”马酩开了口，眼睛里光芒灼灼。
“嗯……”日本人喉咙管里低声咆哮着，刀尖在颤动。
马酩的声音也硬了：“我儿还不会说话。”
“你，爹，会说话的，告诉我！”
“盐，西药，都没有！”
“都没有？”那长刀又搁到了箪盖上，“我的检查。”说话间，只见那刀尖在竹箪上缓缓下移，一根根竹条嚓嚓嚓嚓地被齐齐划断，竹箪终于被割成两半，一块块牛肉猪蹄滚了出来。
“嗯，香的，香的。”日本人耸了耸尖瘦的鼻头，目光一扫，把刀指向了蜀女，嘻嘻笑道：“你的，下车。”
蜀女不理不睬，无动于衷。
日本军官对身旁骑白马的日本兵发话：“她的，下来。”
那白马紧靠着骡车，日本兵居高临下，嘿嘿笑着，一边弯腰伸手去拖蜀女，蜀女急扭身接住那日本兵的双手，顺势发力，只听一声惊叫，日本兵从马上腾空而起，被抛出一丈开外，骨碌碌滚落到堤坡之下，这家伙从草丛中翻身坐起，刚去拔枪，一枚飞镖便钉进了顶门心。
那日本军官万没料到有今日之遇，但其见机极快，长刀一挥便朝蜀女削去。蜀女方才见此人削箪的手段，知遇上了东洋高手，早有提防，见这一刀来得凶险，急将足下刀匣踢起，那硬革软匣如飞般冲去，撞上长刀，日本人虎口一震，急忙收刀，连战马也急退了数步。蜀女乘势开了匣，持起弯刀。
见蜀女弯刀在手，那军官跳下马来，冷笑道：“女人，你的下来，今天让你见识我东洋刀法的厉害。” 蜀女一扭身下了骡车，横刀在手，待日本人出招。日本人双手握刀，刀锋向前，刀尖朝天，道：“你的，出刀！”
蜀女一声冷笑，虚晃一刀，后移了一步，且当出招。只听一声暴喝，日本军官双手握刀一个直击，刀尖箭一般朝蜀女喉头刺去。蜀女侧身避过锋芒，肘臂一沉，弯刀早向其双腕切下。这日本人见机也极快，电光石火间竟缩回了双腕，那弯刀锋刃拖过长刀，只听铮的一声，在金刀争鸣声中，日本人急退两步，惊出了一身冷汗。
蜀女弯刀只指惊恐万状的日本军官，冷冷道：“这便是东洋刀法了？”
“嗨——”恼羞成怒的日本人狂呼一声，舞动长刀，左削右劈，起落连环，顿时刀光闪闪，风声疾疾，人刀一体朝蜀女袭去。蜀女一个腾挪，早飘闪出一丈开外，将弯刀横衔口中，随即扭身挥出腰间的披风，只见那紫巾似一条灵动的龙蛇窜入那团刀影，霎时便裹住了长刀。那日本军官大惊，忙发力夺刀，这边蜀女早占了先机，双臂一抖，那长刀如脱弦之箭凌空激射而去。蜀女左手急持了弯刀，目光如电，盯住那呆若木鸡的日本人。此时，那东洋长刀带着啸声疾疾坠下，蜀女不动声色，轻出右手，虎口张合之间，早已捉捏住那坠落的长刀刀尖，长刀在蜀女掌间悠悠乱颤。那日本军官见此情景，只惊得面如土色。蜀女手腕翻转，将长刀刀柄指住对手，喝到：“东洋刀法还有么？再来！接刀！”
面对直指胸腹的刀柄，那日本军官面如死灰。
“枪！”马酩突然在骡车上大叫。
话音未落，只听啪一声脆响，那骑黑马的日本兵惊叫一声，只见一把手枪凌空飞过，落入老仆的手中。是老仆一鞭收了这日本兵暗算的黑枪。那黑马刚转了马头，老仆从车辕上立起，吼道：“哪里走！”长鞭一去便缠住了日本兵的颈脖。但见老仆单臂高扬，鞭儿弯弯，似钓了一条大鱼，稍一发力，这日本兵即被撂到堤下，哪里还能动弹。
“卑鄙！”蜀女扫了一眼被鞭绞的日本兵。
“哇——”经此变故，那日本军官突然狂叫着，冲上去抓住刀柄，双手过顶，刀锋向内，猛一下将刀尖插入了自己的腹中……
日上中天，时值正午。大黑骡突然打了个响鼻，那匹枣红马也仰颈嘶鸣起来，另两匹战马在堤上徘徊。老仆从骡车上下来，将那剖腹自残的日本人拖至堤下的草丛中，将几匹马儿牵到堤边的树荫里，喂了些草料，轻轻拍捏，逐一安抚。
马酩夫妇跪在堤边遥祭父母。马酩道：“父母双亲大人明鉴，孩儿身家被倭奴缠身，为免受凌辱，只好背井离乡了，待赶走了倭奴，孩儿一定回乡尽孝。”
大黑骡颈背上的鞍绳早已卸解，老仆抚摸着健壮的骡子，喃喃道：“伙计，你也得走了，去找个好人家安身，去吧。”黑骡头颈紧偎着老仆，不忍离去。
蜀女站在张公堤上，远眺着滚滚东来的汉江波涛和如墨如烟的山影，屏气凝神，良久方回过身来。她从马酩怀里抱过熟睡的儿子，搭上那紫巾，轻声说：“儿啊，我们回青城山去吧。”
骄阳似火，张公堤上，三骑骏马绝尘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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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