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家公馆

坐看云起

有些“小”地方，可能僻远，但未必无意思。如果你去，也许会有正在佚落的故事等着。

有人喜欢去国外，去日韩，去新马泰，去欧州美州。如果有一天也可去那些地方旅游，我则更愿可到它们僻远的“小”地方、它们的山野里。我很想知道，那些山野田园间是否也有大脚菇有茅草菌，是否也有竹笋有蕨苔有刺儿苞、椿尖与柴胡，是否也开金银花染映山红。我更想看看，它们有没有还遗留着它们祖先气息的长长短短高高低低的各种石坎子。

胡家公馆其实只是一个十数户人家的小村寨，当然的“小”地方，但的确可以算有点故事的小地方。

将入村寨，即可见寨左边一小片竹林。竹林并不见奇，但竹林边有一间小石屋，真的很小，长宽高一米而已的石屋。不过，它虽然已经显得破败，甚至不知何时塌了屋顶，野草荆棘正从屋内肆意撑推着四壁，但远远的也可确信它是一间“屋”。

石屋正前外壁上方横刻字：“神光普照”；下方右、左亦竖刻有字，分别为“咸丰四年三月”、“众信士同修”。石屋两侧壁伸出于前壁外，以为楹柱。两楹柱当然刻有一副对联，全联为：“合寨敬我二老，各家赐尔三多。”“二老”应指土地公婆二位，“三多”或指多子多福多寿等。可见，这当是一座土地庙。

或许，凡离我们近的，即使他们重要且很重要，我们却都敢随意点对他们。土地，重耳乞食，土人与块，赵衰犹言天赐，其重如斯。而土地老儿庙，这竹林边这一座，是我见过最大的了。或许，偶有见子女住高楼，父母在楼下搭棚而居，其遇，亦如斯神灵。

竹林外侧，即寨西侧外，村老指点言语，隐约可见约二米宽古道从村下田园间来。沿道上山去，即可翻一山垭，名李子垭，然后再向兴隆、湄潭。旧时，此道为湄潭通余庆主道，盐商茶旅，常行于途。时序交移，质文代变，人力修改山河，今道兴而古道废，但那些不知多少年多少代前铺设的石块石头还在；扫开落叶苔藓，那种幽幽散发出的人迹光泽还在，难免让人悠然生出些古道西风瘦马的遐思。

在村民带领下，或走古道或穿土垅上行一二百米，见远处土坎上，一株大枫树底有一土石堆。堆前竟一支细竹挂着一缕亲（我们这把清明节前后挂到亲人坟头的纸幡称“亲”，当然，也可能是“清”）。村老指言，那便是要专程指给我们看的红军坟。

中央红军一部于1935年1月初从余庆回龙场渡口北渡乌江后，走熬溪，过松烟，从抄乐入湄潭境，再由抄乐向兴隆。由是，经过了胡家公馆。

村老言，红军曾歇于胡家公馆一带，坟内红军，牺牲于山下某田土边。后，村民们收殓其遗体，葬于数百米外半山此处。

此事，解放前未敢声张，1956年，时胡永仁村老小学毕业前的清明节，他们还从抄乐学校组织着来扫墓祭奠。是年，村民们又特意加添土石垒修了该坟。至上世纪80年代，前进村小学也常来扫墓祭奠。只是，后来前进村小学撤了，渐渐，这坟为外人所遗忘了。当然，村民们自祖辈口传来的线索记得，也就深信此坟是红军坟，也就常念他千里而来，八十余年孤独，怎可不因节日而寄其一份祭奠。

史家著“信史”，文字实物参考之外，亦会采民间长老所言。我信村民们，亦信此坟所葬为红军，亦感其千里而来，八十余年孤独但幸有村民辈辈相记，更幸有今日山川秀美，田园采丽，当可安息。

自“红军坟”返，入胡家公馆村寨，村老言他们自小即只知此寨称此名。又言，旧日寨中确有高墙大院，人称“公馆”，主人姓胡。如今公馆已不在，但寨中及寨外目所及处人家，几乎皆胡氏子孙。

闲坐烟茶间，村老胡永仁又言他家尚存一匾额，已有些年代，或可为信物。

两村民帮忙，抬出了匾额。木质，长六尺余，宽约三尺，厚约四五公分，重可能百斤，惜我们不识其材质。

匾上横书四大字：“任事勤劳。”右首有“钦赐特授平越直隶州湄潭县正堂吴”等小字隐约可识，左款有“光绪二十七年秋八月浣谷”等小字亦隐约可识。

极可能，胡家公馆一带，据寨内一古墓碑可知旧时虽属余庆县合江里，但胡氏先人应有人为吏于湄潭，故湄潭县清代末任正堂吴宗周为表彰属下，特赠此匾额。胡永仁说他家以前还有一块匾额，只是早已损毁，只记得题字为“宝婺增辉”。宝婺，是对妇女的美喻。胡永仁说美喻的人是“任事勤劳”者之母亲。言谈间，一众村民各自多叹惋而又各自多自豪。或许，此亦最纯朴的乡愁。

胡家公馆村寨在湄潭县兴隆镇前进村中坝组。全寨背倚青山，面朝大坝，民居错落，整洁爽朗。

又据言，中坝组所在这一片大坝，称土岩坝。它从兴隆到抄乐边界，分别又称上坝、中坝、下坝。

土岩坝即使是“大”坝，也很小；中坝，更小；胡家公馆，小之又小。但小之又小的地方，藏着些我喜欢的故事，于小地方小人物的我，亦抵阳关一抷土，亦抵姑苏一片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