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为母亲剪指甲

空谷幽兰

二十多年以前，父亲的猝然离世，让我伤心不已，很懊悔自己在父亲生前未能好好照料。“子欲养而亲不待”的这份愧疚深深压在心里，就想趁母亲健在，帮她干些什么。

母亲五十多岁因骨质增生，双腿疼痛难行，右腿多少有点变形，特别是洗脚，剪脚指甲很不方便。但母亲从来没要求什么，一直坚持自己做。

记得父亲走后的第二年清明前夕，母亲随我到了我居住的地方小住。那天阳光明媚，惠风和畅，母亲提出想洗洗脚，剪剪指甲。我为母亲准备好了热水，母亲坐在沙发上洗脚。看着母亲艰难地挪动着两腿，我表示帮她。她却说，不用！我怕痒，还是自己洗吧。

洗完后又让我找出剪子剪指甲。

母亲双手都能使用剪子，这在为数不多的人群里，也算一种绝技。母亲说起这些，脸上总有一种得意的神情。

母亲自已剪好手指甲后，脚指甲由我来剪。她含笑应允，我让她在床上坐好。我也顺势坐在床边，把她双脚放在我的腿上，两手抱住，从兜里掏出随身携带的指甲刀来。

我用指甲刀把大拇指以外的四个脚指甲先剪了一遍，再用剪子剪了大拇指的指甲。然后用指甲刀仔细地修剪了各个指甲的边边角角。而母亲左脚的食指已变成灰指甲，指头上长起一个厚厚的黑指甲。这厚指甲常使母亲走道时感到顶脚难受。我用剪刀把能剔除的指甲先剪去，后用指甲刀一点一点地剔着。而灰指甲内部已酥成碎末。绞时会一小块一小块掉下来。我尽力地剔除坏死的指甲，鼓起的指甲盖也尽力刮去多余的残渣。一是让母亲走道时，脚指不再疼，二是我不在身边时，不再为剪指甲而发愁。

我专注于指甲，每剪好修好一枚指甲，就像欣赏艺术品一样，捧在手里反复端详查看，生怕漏了边边角角。末了，还要让母亲用手逐个摸摸，直到她满意为至。

母亲的双脚白白嫩嫩，完全没有衰老的痕迹。且五个指头长短差距不大，看上去整齐划一。我忍不住说

“您这脚真好看。”“是。”母亲兴奋地说道，她穿的鞋不走样，好看。不像我二姑大拇指骨拐大，把好好的鞋穿的歪三扭四。又会说起，小时候没照看好我姐妹俩，留下终身遗憾。说这话时，母亲原本含笑的脸上，就会掠过一丝悲戚。我心里虽隐隐作痛，却说：多少年了，提那干吗？

这时为了岔开话题，我会像孩子一样滚向母亲怀里，做亲昵状，撒娇，逗母亲开心。母亲也会说起我小时候，从不和弟妹争食。半嗔半怪地说，你咋那么傻？我憨憨回应母亲，“我傻嘛！”。继而母女笑作一团。我为能够做一件让母亲满意的事情而沾沾自喜。

在母亲最后的十年里，每年寒衣节过后，都到市里去。临走我都要帮母亲把脚指好好修剪一下。来年清明回家，茶余饭后，第一件事还是为母亲修指甲。这习惯一直延伸到母亲生命的最后。

习惯成自然。有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一来二去，我迷上了给母亲剪指甲，就算她说不用剪，我也要亲手过目才算。而每次剪指甲，我都半天半天抱着母亲脚不放，剪了又剪，修了又修，直到母亲再三催促才恋恋不舍放下。我把对父亲的遗憾，对父亲的愧疚全用在母亲的身上。

因了我的影响，哥哥姐姐，弟弟也加入剪指甲行列。母亲每回说起来都感到特别欣慰，而且肯定的说，虽然他们也帮她剪指甲，但都不及我耐心，仔细。还说姐姐“楞”，每回剪，她都胆战心惊。

在母亲生病弥留之际，我因为白天帮嫂子做饭，招待客人，睌上有未断乳的孩子，不能够时时守在病榻。但我利用空闲，仍坚持给母亲洗了几次脚，剪了几回手指甲，脚指甲。我不知道我还能做点什么？我又能做些什么？

我在母亲眼里一直是那个最没出息，又不乖巧的女儿。她常常把我比作邻家、亲戚家那个不成器的孩子。那时候我心里好委屈，埋怨母亲的处事不公。而面对病入膏肓的母亲，我只想她再骂我两句，数落几句不是。

我故意用话去勾她。问她儿女中数那个最不乖？不孝的？可母亲已衰弱的连话也懒的说了。只轻轻地说一句，你们这几个孩子，都仁义，都孝顺！

这不是我想要的答案，虽然我期盼了多少年。在得到肯定的的那一刻，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喉咙哽咽，想哭，却不敢哭出声来。只觉得心痛！心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