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 园 之 叹

远航

心心念念的沈园，我终于站在它的门前。

年少时，我在邻居家看到一本小册子，讲的是梁山伯与祝英台的故事。这个中国人耳熟能详的故事，对于刚刚步入青春期的我，所产生的震撼力是可想而知的。可能是有了梁祝垫底的缘故吧，长大了的我，又读到了陆游和唐婉的《钗头凤》，尽管我并不完全了解陆游和唐婉的爱情故事，但词中内疚、悔恨、无奈情绪的流露，却给我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以至对我的人生产生过一些有份量的影响。

沈园，绍兴的一张名片。虽然个把小时就可以游览完，但陆游和唐婉虚虚实实的爱情故事，却在这里演绎了八百多年。它不仅仅是使人心暖又令人柔肠寸断的故事，更是对男女之间爱情、亲情、感情做出判断或抉择的对照系，不知影响了多少人。一对表兄妺，一位是不到30岁便香消玉碎的才女，一位是上马能征战、下笔著文章，一生不得志却活到80多岁的的爷们，更多的人难免被陆游和唐婉的故事所感动，但对他们爱情故事做更多思考的人，可能就不多了吧。

站在《钗头凤》词碑前，江南轻柔、温润的风，伴着我在“红酥手，黄滕酒………”到“人成各，今非昨………”中，再到“错错错，莫莫莫”“难难难，瞒瞒瞒”的轻吟里，去寻找感动了我多年的一笔一划、一字一句。触景生情，让我悄悄的抹了几次眼角。

在沈园复习早已熟悉的陆唐故事，似乎更真实，更有身临其境的感觉。但我的心里却泛起一丝难以挥去的失望，感觉到温婉动人背后的一抹凄凉。

陆游与唐婉婚后三年没生育子女，因此受到婆婆的不满和刁难，但这就是让陆游休了唐婉的理由吗？陆游完全可以纳妾传宗接代呀，哪怕是对老娘说声不，就算是给爱妻的一点安慰不算难吧？可是，唐婉还是被陆家辞了。当然，我们不能用现代人的眼光和爱情观，去认识或绑架陆游，但陆游对唐婉的绝情，无论用什么理由去设计，都似乎站不住脚。陆游不是优柔寡断、唯唯诺诺的弱男，也算得上是心存大志、叱咤风云的人物，他应当是唐婉面前的海背后的山，为唐婉遮风挡雨、保驾护航，遗憾的是陆游没做到。可以有一万个理由为陆游开脱，但陆游和唐婉的爱情以悲剧的方式结束，不能不让人怀疑陆游对唐婉的真诚和爱究竟有几分。陆游的老娘只是一个“背锅者”，陆游才是悲剧的执笔人。还好，唐婉一生并不总是一片黑暗，最大的亮点是嫁给了赵士诚。如果没有赵士诚对唐婉坚定的呵护和忠贞不渝，她的人生之路必定是暗无天日。可是又有多少人能记得赵士诚，这位皇宗子弟，唐婉走后终身未再娶，最后为国杀敌战死沙场的铮铮铁汉？陆游与赵士诚比起来，他在人品上就是个渣男！唐婉人生的暗黑时刻，陆游再娶成婚；唐婉入土为泥，陆游儿孙绕膝 ，这才是陆游和唐婉的真实结局。当然，以一事断一人，未免有些浅薄，陆游的家国情怀，也曾有光明壮烈的一面。

初恋是人一生中最深沉、最热烈、最不能忘怀的感情经历，但成功概率却很低。美满的爱情故事往往很少有人记得住，戚戚惨惨的爱情故事却让人为之动容动心，且能穿越时空一代又一代极其顽强地传说下去。中国人非常願意以久远的爱情故事为坐标，来对照自己的爱情经历，力图从中找出某些共同点。一旦看到相似的情节，感动便在心中油然而生。这就是人性啊，谁的心里没有不为人知的收藏和暖暖的角落呢？可况国人尤其善长这种经常击穿感情底线的自我安慰。理解万岁吧！

我曾在一篇写李清照的旧文中写到过唐婉。唐婉比李清照小44岁，虽然不能算做同年代人，但算在一个时代是没问题的。李清照老公叫赵明诚，与唐婉老公赵士诚一字之差。李清照一生也很不容易，除了诗词的辉煌成就外，还是酗酒、赌博之徒，而且是宁可自己进牢狱，也要把二婚老公送进牢房的主儿，多难的人生经历并未影响她活到74岁的高寿。如果唐婉哪怕有李清照一半的胆量和烈性，也不至于没活过30岁。可惜可怜可叹可悲的唐婉啊！

沈园应称作沈氏园，是一位沈姓富人的私家花园，与陆游和唐婉没有什么直接关系。沈园可以向外人开放，使得分手多年的陆游唐婉在这里不期而遇，应当是天意吧。不知陆游良心发现，还是文人的灵感激情所至，在沈园的墙壁上写下了《钗头凤》。过了不久，唐婉看到了陆游写下的《钗头凤》，便一病不起，在病榻上和了一首《钗头凤》后，带着对人世间深深的眷恋，带着对陆游憾怨和对命运的无奈，离开了这个只走过30个年头的世界。《钗头凤》并未成为拯救唐婉生命的灵丹妙药，反倒成了她的催命符，这也是天意吗？

陆游和唐婉的《钗头凤》，就其文采来说，是难得的好词。就词的内涵和两个人的经历来讲，算得上是千古绝唱了。古往今来，只有一个陆游一个唐婉，他们凄美的爱情故事，给后人讲了整整八百多年，今后还要继续讲下去，世世代代，无尽无期。

走出沈园，心里虽然五味杂陈，但感悟还是有的。古人与今人，在对待感情上的相似度是很强的。因为这是中华民族文化的组成部分，是中国人价值观、人生观的具体体现。我们生活在全新的时代，对爱情的朴素认知以及变幻莫测的多变性，对男女关系的多元和处置，有着更多的主动和灵活，这是我们的幸运！

希望能有更多的人走进沈园，尤其是年轻人，或许他们在这里能找到陆游和唐婉的影子，穿越数百年的烟云，聊聊古今男女爱情的不同，从而能使自己在人生的道路上，无论经历怎样的爱情风雨，都会平静、自然、坚贞、致远……。

红酥手，黄滕酒，满城春色宫墙柳。东风恶，欢情薄。一怀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

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浥鲛绡透。桃花落，闲池阁。山盟虽在，锦书难托，莫，莫，莫。

世情薄，人情恶。雨送黄昏花易落。晓风干，泪痕残。欲笺心事，独语斜阑。难，难，难。

人成各，今非昨。病魂长似秋千索。角声寒，夜阑珊。怕人寻问，咽泪装欢。瞒，瞒，瞒。

走在沈园的石径上，心里默默吟诵着千古绝唱《钗头凤》，个中滋味难以描述。

斯人已去，泪洒江河。人生难料，何以解索。只为陆唐，幽思难莫。一叹千年，浩古长歌……。

— 写于绍兴安钥酒店

2023.4.10午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