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1970年初冬,滿载周口籍新兵的绿皮列车从漯河出发,风驰电掣般地向祖国的大西北驶去。新兵们在火车上嘀咕道:“我们这一批兵说是特种兵,驻地在兰州,到底是啥兵种,干什么的呀?”大家面面相觑,都是一头雾水。有胆大的去问接兵的郭连长,郭连长总是淡淡一笑,答非所问,转移话题。说实在话,想入伍到我们部队当“特种兵”,还真不容易。政治条件要求要高,出身必须是贫农、下中农子弟,中农出身的只能当普通兵,并且五大亲属不能有地富反坏右,历史必须清白。</p><p class="ql-block"> 经过半天和一夜的运行,列车徐徐到达兰州站。车厢内一阵嘈杂,新兵们纷纷背上被包,准备下车。带兵的领导慌了神,急忙站起来制止。“同志们,同志们!大家不要慌,还没到,在兰州郊区呢!”大家又坐了下来。停车8分钟后,火车继续向大西北疾驶。穿过天水、武威、张掖,在一个叫清水堡的小站停了下来。领导招呼我们下车,新兵排成了四列纵队,在他们的带领下向西行进。大约走了三四百米,来到了一个军用小站,绿色的车皮上印有“8120部队专用车”字样。车站旁边是军人招待所,我们在这里集体用餐后又登上了北去的火车,穿行在一望无垠的茫茫戈壁中。太阳快落山的时候,火车到达终点站,“东风”两个红色大字映入眼帘。欢迎我们的老兵敲锣打鼓,举着标语,喊着口号,盛况空前。新兵依次登上贴有欢迎标语的解放牌军车,向驻地进发。沿途高大建筑物上巨幅标语格外醒目。“身在戈壁,心向北京!”“打倒美帝,打倒苏修!”高高矗立的烟囱上写着毛主席的巨幅题词:“我们也要搞人造卫星!”</p><p class="ql-block"> 新兵连首先进行为期一周的保密教育,系统学习了保密条例和保密手册。要求必须做到:知道的不说,不知道的不问,不向无关人员谈论机密事项,并要求每人写一篇保密承诺书。新兵写的家信不能封囗,统一交连部由指导员逐一检查后才能寄发。连里通知信皮地址写:兰州市27支局13栋29号。我们在心里喑笑,兰州真是个超大城市,郊区真夠远的。</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5px;"> 这条大漠铁路线,黙黙无闻半个多世纪。</span></p> <p class="ql-block"> 新兵连结束后,我被分配到警卫团通信连。连里派我们8位新兵上酒泉通信团教导营去学习无线电报务。8个月后,我们圆满结业回到了连队。</p><p class="ql-block"> 我们警卫团是负责东风发射基地的安全保卫工作,任务艰巨,工作繁重,责任重大。警卫的核心目标是发射场、地下调度指挥控制中心,基地测试中心,司令部,专家住地等内部目标。同时,为了防范美帝、苏修以及西方反华势力利用敌特间谍刺探基地情报,企图破坏发射设施等罪恶活动,我团在天仓、75号、新西庙设立检查站,对企图混入发射场区的人员严密盘查。每个检查站配备一个警卫班,我们通信连配一个电台班负责通信保障。连里决定我台去天仓检查站,接替原驻天仓电台班人员。天不亮,我们就打点好行装,汽车连派来了一辆解放牌军车。连长指导员亲自送行,千叮咛万嘱咐。</p><p class="ql-block"> 汽车一路西行驶入茫茫戈壁,车颠簸得一蹦多高,我们的胃里如翻江倒海。戈壁滩本无路,是路过的车辆反复碾压才有了路引。路的形状像搓衣板,如起伏的波浪。我们坐在各自的被包上,这一歪那一愰,有时从被包上颠滚在车厢里。就这样,我们的台长肖孚权还是从军用挎包里掏出了一本《毛泽东选集》,开始领我们学习《为人民服务》。那时林彪任军委副主席兼国防部长,要求毛主席著作天天读,军事训练天天练。这是雷打不动铁的规定,谁也不敢违反。</p><p class="ql-block">经过四五个小时颠簸,目的地总算到了。检查站的同志热情地欢迎我们,我一边和大家寒暄,一边观察这里的环境。警卫班有十间营房,和其相邻的是电台班的三间营房。营房前地势较低,中间就是我们来时的那条戈壁之路。路的两边各建有一间值班室,值班室的外侧是两座小小的褐色秃山。一条大铁杆横在道路中间,拦截车辆接受检查。路的两边各站两名荷枪实弹的卫兵,警惕而威严。电台班营房的背后,架设一条巨大的龙形天线和倒L天线。检查站的周围是一望无垠的戈壁,属于生命禁区。人们形容这里“天不见边,地不长草,天上无飞鸟,风刮石头跑。”这里唯一的独特风景,是那条笔直的长途国防通信线路。油漆乌黑发亮的电杆整齐划一的佇立在戈壁上,消失在人们的视线里。</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5px;"> 通信团教导营培训报务员发报的情形。</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5px;"> 这张珍藏了半个多世纪的合影留念也有些残损了。</span></p> <p class="ql-block"> 警卫班老班长熊永悌给我们介绍了情况:我们基地地处甘肃、内蒙古交界处,这条道路向西通往甘肃金塔,向东通往内蒙古的额济纳旗,是国内外敌特分子渗透基地的必经之路。尤其是甘肃这一带,敌情、社情复杂。解放大西北的时候,国民党马步芳部的一个师,被我军击溃,他们化整为零藏匿于祁连山里,伺机进行各种反革命破坏活动。有的敌军改头换面,隐姓埋名,混迹于农村农民中间。他们利用各种机会配合敌特分子妄图混进基地搜集情报。美帝国主义利用高空气球向戈壁投放自动发报机,搜寻我基地科技情报。对此,我们检查站全体人员要百倍警惕,不可掉以轻心。熊班长的一席话使我们吃惊不小,心里十分紧张。那时候,我们入伍不久,还没有完成社会青年向真正军人的转变。个人素质和心理素质还不夠过硬,担心马步芳残兵夜袭我们,我们都是和衣而睡,把冲锋枪抱在怀里。</p><p class="ql-block"> 我们电台班的工作就是配合警卫班完成通信保障任务,做到上情下达,下情上达。这里虽然有一条国防长途通信线路,但领导为了从难从严从实战要求出发锤炼部队,要求我们电台班平时不准用电话通信,一律采取无线报务通信。没有实验任务的时候,我们白天保持三次、夜间保持两次定时联络。通信兵要求是不能误联络的,误联络是事故,造成损失是要受处分的。为了防止误联络事故的发生,特别是夜里,我们通常采用闹钟定时。为防止闹钟歪倒或被子压着不响,我们用一条小凳子面朝上,把闹钟放在凳子里。尽管如此,还是提心吊胆不敢睡着,有时甚至瞪着大眼一夜不睡。每当发射任务进入72小时准备后,电台转入全天候随叫随到状态。有时供电电压不稳,影响通信效果。为了确保无线信号清晰、畅通无阻,我们在收发电报时,使用自备的手摇发电机发电。由于大家平时刻苦练习臂力,一次摇下来能坚持两三个小时,确保了通信任务的圆满完成。</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5px;"> 用手摇电机作电源收发电报的场景。</span></p> <p class="ql-block"> 天仓检查站所处的巴丹吉林沙漠,终年无雨,气候干旱,海抜较高,植被稀少,生存环境恶劣。刚入伍时一个个水灵灵的年轻帅哥,到这里三个月后开始由红变黑,皮肤粗糙,成了非洲男。帅小伙变成了中年汉,看上去年龄大了不少,嘴唇也干裂出一道道血口。更让人猝不及防的是突然鼻血涌流,有时一天两三次。一开始不知道啥原因,心里挺紧张,听老兵说这是气候原因,不要怕,慢慢地我们也习以为常了。那时候还没有什么卫生纸,在口袋里装上一张材料纸,以应急需。</p><p class="ql-block"> 检查站这十几个人的后勤给养由后勤部门派车来送,包括柴米油盐,时令菜蔬等等。柴米油盐好存放一些,蔬菜的保鲜是个问题。后勤上供应的蔬菜,大多都来自山东。从山东辗转长途跋涉运到基地,再从基地颠簸送到这里,个别不好保存的蔬菜开始腐烂。两个星期送货一次,撑不到时间就接不住茬了。炊事员为了应急,只好给大家煮咸黄豆吃。</p><p class="ql-block"> 后勤部门每半月给我们送一罐车水。在营房前边十来米处,建有一座储水窖,拉的水存放在里面,这一罐水要用两周 。包括做饭、淘米、洗菜、洗衣、洗脸、烧开水等。每个人必须要坚持节约用水,不能有絲毫浪费。大家洗脸水用完后,不舍得倒掉,留着洗衣服,洗衣服之后再洗脚。 </p><p class="ql-block"> 到了冬季,大西北比较寒冷,营房没有暖气,我们就去沙漠里拉杇木生炉子取暖。这些朽木不知道是怎么来的,估计是几百年前有适当的雨水长成的胡杨,遭到风灾或旱灾而死亡,经过若干年风沙的掩埋风化,自然成了朽木。朽木裸露出部分躯干,又轻又糟,轻松一抜就出来。我们和后勤要辆南京跃进车,南京跃进带前后加力,不容易陷进沙窝里。我们来回一趟一二百里,拉两三车夠烧一冬天。</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5px;"> 战友们戈壁沙包拉木柴的情景。</span></p> <p class="ql-block"> 检查站在茫茫的沙海中,如同大海中的一叶扁舟。我们每天面对的是无尽的沙漠和几张熟悉的面孔,承受的是孤寂和无聊。这里没有村庄,没有集市,没有小卖部,没有诊所,更没有医院。这里的大地春夏秋冬一个样,分不出春秋四季。虽然是座检查站,但由于地广人稀,车辆过往也很少。这里文化生活更差,当时不可能有电视,连收音机也收不到台。熊班长叫他哥从武汉寄来一部收音机,打开只有咔嚓声,噪音嗡嗡响,什么也收不到。离蒙古、甘肃距离都远,广播电台功率小,浩瀚的沙漠不可能有信号。倒是莫斯科的华语广播声音宏亮,不过那时中苏交恶,苏修电台为敌台,是绝不能收听的。</p><p class="ql-block"> 那时候,最期昐的就是收到自己的家信。大家掰着指头算着送给养的班车几号来。该来的那一天,大家老早就翘首以盼,眼都向正东的方向瞅酸了,急切地盼着班车快点到来。车一停,大家蜂拥而上,围得水泄不通,争着看有没有自己的家信。收到家信的同志迫不及待地拆开,先睹为快,喜形于色,没收到家信的同志有些失意。</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5px;"> 茫茫戈壁一望无垠,生命禁区,人迹罕至。</span></p> <p class="ql-block"> 上级机关对我们的文化生活十分关心,派电影队每半月来给我们检查站官兵放电影一次。每次来都是带两部片子,放下来得三四个小时。每次电影队来放电影,大家都非常兴奋。电影队来放电影,习惯了我们人少,连银幕也不带。大白天在窒内放映,窗户拉上床帘,把战士的白色床单往墙上一订当银幕,就开始放映起来。第一遍放完后,看过的把执勤的同志替换下来,再给他们重新放一遍。</p><p class="ql-block"> 有一次,发射任务进入72小时准备程序,大家都在全力以赴投入紧张的工作中。警卫班的同志不仅坚持正常的检查执勤,还加强了附近的警戒巡逻。正在人手紧,任务重的时候,警卫班的王振德突然收到一封电报,“父病故速回”。他强忍悲痛,悄无声息地把电报揣到了兜里。同志们问他:“振德,家里来电报了,什么事呀?”他强颜欢笑,若无其事地给以搪塞:“没什么事。”下午他继续正常在岗执勤,晚上也没吃饭。因为大家都忙的很,有所忽视。夜晚,熊班长查岗查铺时,发现王振德不见了。他四处找了一圈,没找到,就来到了我的电台值班室,询问我见他没有。我说,我一直在值班,没见到。他急匆匆地走了,我放下耳机,安排同班的战友认真值班,便快速追了出去。我追上了熊班长,安慰他别着急,振德不会走远。正在我们焦急万分的时候,我借助昏暗的月光,看见那堆低低的沙包旁象有一点黑影。原来是王振德跪向东南家乡的方向痛哭,我和熊班长也泪流满面,跪了下来。……</p><p class="ql-block"> 随着我国综合国力和科技实力的日益强大,我们的国家和民族更加自信。进入新世纪后,东风发射基地终于以“中国酒泉卫星发射中心”向全世界公开了她的神秘面纱。那条从清水堡通往东风基地的铁路,黙默无闻为国防事业奉献半个多世纪。现如今,在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地图上也清楚地有了她应有的位置。</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5px;"> 她有好几个名字:东风、10号、二十试验基地、东风航天城、酒泉卫星发射中心。</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5px;"> 东方红一号卫星升起的地方</span></p> <p class="ql-block"> 在大漠深处的五年,我们没见过萋萋芳草,没见过柳绿花红,没逛过集市卖场,没到过田园村落。火红的青春献给了国防尖端事业,为托起大国重器尽了绵薄之力!光阴似箭,日月如梭。我们已从青春帅哥变成满头飞雪,行将就木的老者。但让我们引以为傲的是,有那段大漠“特种兵”的人生过往!</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