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七:三个月精心饲养,九十天达标出栏。我们十一月二十号住进医院,病房实施全封闭管理,凡是病区里的人,不管是医护人员,还是病人或陪护,每天都要做单检量体温,一个病人只许有一个陪护,所有人进出病区都要查腕带,没有特殊情况,不要说病人了,连医生也不允许跨科乱窜病房。到了十二月十四号那天,上天没有出现任何异兆,医院也没有发任何通知,就干净彻底全面放开了。就此谁也不知道谁瘟谁不瘟了,就像鬼子冒充八路进了村,弄得医生怕病人是鬼子,病人怕病人是鬼子,病人也怕医生是鬼子。过了没几天,瘟病索性大发猪头疯,病人多到空前不绝后,上面发旨所有病区要优先收进瘟病人,外科内科泌尿科,妇科儿科神经科,连急诊室的走廊里,都住满了瘟病人。在这一个多月的辰光里,我们经历了从全封闭到全畅开的冰火两重天,在整整五十个日日夜夜里,我们吃足了苦头。尤其是丑婆娘,在忽冷忽热的大好形势下,整天提心吊胆,受尽了惊吓。</p><p class="ql-block"> 苦苦熬到一月九号,叶主任终于同意出院了,但是丑婆娘胸口和腿上的创口,还没有全部结疤彻底愈合。叶主任和顾主任都来关照我们,回到家里必须要坚持隔天到就近医院去换药。顾主任对我说,心脏搭桥的病人,最怕的就是糖尿病,你们住了五十天医院,可以出院已经算好的了,有的糖尿病人搭了桥,创口一直流脓不肯愈合,又没有特效药来治疗,只能勤换药勤清创,让创口慢慢地长好来。顾主任说有的病人做了搭桥手术后,受糖尿病牵累,在医院里住了几个月后才出院的并不鲜见。樊主任理解我是怕被瘟了,才不敢出了院再到医院去换药的心情,他同意我自己在家里帮丑婆娘换药。樊主任只是问我阿会换药?我说已经看了几十天了,为了病人不被瘟,我就是不会也得要会啊。樊主任说那我给你准备几个换药包和药水,你带回去自己换吧。顾主任晓得我坚持要自己换药,就说你每次换药时,都要拍个视频发给我,要是有啥不对,我会及时提醒你的。排队办好了出院手续,老兄派了个七座商务车来接我们,坐进车子后,绷紧了五十天的心情,才开始慢慢松了下来。终于回到吴江了,我请小区的两个保安,一道帮我把丑婆娘弄到房间里。</p><p class="ql-block"> 我们出了医院,这只是万里长征刚走完雪山草地,到陕甘宁还有一大截路,我回到家里,并没有彻底翻身解放当主人。扳着手指头一算,我一个人最起码还要身兼四大员,第一个是卫生员,每次换药就要拆开丑婆娘胸上的绑带,再把创口上的纱布揭掉,用钳子夹着药水棉花,蘸着药水轻轻清洗创口,待药水晾干了,再换上新纱布,贴好橡皮膏,把绑带重新绑好,再拍了视频,发给顾主任看,刚开始我还有点手软,换了几次就死猪不怕开水烫了。第二个是饲养员,每天我要买菜烧饭,既要保证病人有营养,增强她的体能,又要控制好病人的高血压糖尿病,防止血压血糖到无关地区窜访,要多吃的鸡鸭鱼虾,少吃的猪牛羊肉,更不能吃猪尾巴猪大肠,可是烧好了鸡鸭鱼虾,丑婆娘坚持五个自信本性难改,就是舍不得吃荤菜,要是放到隔了夜,吃了比不吃还不好,所以我就只能多买的青菜和豆腐了,荤素搭配我以荤为主她以素为主。第三个是监督员,丑婆娘发病前是舍不得几个药钱,才不肯吃药的,发了病既舍了钱又吃了苦头,总算晓得要吃药了,只是她的脑子经常卡壳,时不常忘记要吃的药,我就学习北京朝阳区戴着红袖箍的小脚老太精神,每天都要监督她吃药,这是个很伤脑筋的事,她要是不吃药,万一再发了病,最倒霉的还是我,如果二进宫,谁还受得了这个罪,搞不好我可能会比她走在前头。第四个是看守员,睡觉是天下第一大补,每天晚上九点过后,我就没收她的手机关灯睡觉,早上六点过后才让她起床,要是丑婆娘走火入魔死活不肯睡,我就给她一本大领导的光辉著作,叫她认真学习治国理念,学通学透了再教诲给我听。我千算万算也没算到这个不讲政治的猪脑子,只要捧着宝书,用不了几分钟竟然就呼呼了。种瓜得豆!</p><p class="ql-block"> 胸口的刀疤,终于慢慢地结好了,腿上的刀疤,却在发炎流脓了,看上去很是心惊肉跳,我赶紧拍了视频发给顾主任,顾主任回复说先不要紧张,你每天用药水清洗创口后,等到晾干了再包上纱布,只要创口没有被细菌感染,估计用不了几天,应该就会好的。天气一天比一天暖热了,丑婆娘感觉呼吸不是太畅,有时还会感到胸闷,我在微信上咨询过路主任之后,就去弄了个国产的制氧机,用起来很方便,每天只要在制氧机储水的盒子里换好清水,把吸氧管塞进鼻孔里,插上电源就能吸氧了,不需要用任何辅材,使用成本很低。丑婆娘又对我说心脏好像有点不太对头,说要是朝左面侧睡,心脏就会跑到左面去,要是朝右面侧睡,心脏又会跑到右面去了。我听了魂都吓掉了,赶紧说那你在拉屎撒尿时,感觉心脏有没有掉到屁眼里去了?丑婆娘说这倒还没有发现你说得那个状况。我说这也不是小事体,弄不好又要重上井冈山,再到上海去住院了。我赶紧打电话给樊主任说了这个事。樊主任说帮帮忙好伐,你在开什么国际玩笑啊?樊主任说人身上的每个零部件,都在上天安排好的固定位置,心脏是核心,每时每刻都在自己的王位上辛勤工作,绝对不可能犯自由主义,要是像你说的那样,心脏就像个二流子一样不务正业东游西逛,人不是早就彻底完蛋了?听了樊主任的解释,丑婆娘的心病,总算有惊无险地过去了。</p><p class="ql-block"> 换了几天药,腿上的创口也结了疤,丑婆娘终于可以洗沐浴了。她又发现了个新大陆,对我说她胸口的刀疤上,生了个一公分左右的水泡,叫我去找个缝衣针,在火上烧烧消了毒,帮她把水泡挑了。碰到这么个没脑子的丑婆娘,我只能是哭笑不得,我对她说你真是个猪头,你阿晓得你的水泡长在啥地方,帮你换药是实在没有办法的办法,我还敢在这个位置上乱动吗?我赶紧拍了视频发给顾主任,问他要不要立马到上海来治?顾主任回复说看了这个水泡的浅表面,应该不会是太大的事,你们到上海来治太麻烦了,就是来上海,一次也治不好的。顾主任说你就到当地医院的胸外科,请医生割开水泡来看里面阿有脓,如果水泡里面没有脓是干的,那只要敷几次药就会好的,要是里面有脓,那你再打我电话。我就去找了家门口大医院里的朋友,胸外科的医生说你们刚做了心脏搭桥的手术,现在这个位置上生出来的水泡,我也不敢乱来啊,还得要打了麻药,才能动手术。医生给麻了后,用手术刀割开来一看,老天爷保佑水泡是干的没脓,连着换了十天药,那个水泡终于结疤了。丑婆娘也没再说过心脏还在东游西逛了,她能在家里走来走去了。</p><p class="ql-block"> 一个月后我们到上海去复诊,叶主任笑着说看上去气色还不错么,他帮我们开了四个项目的检查单子,又给做检查的几个科室都打了电话。我们拿了叶主任开的检查单子去窗口缴了费,四个检查都是绿色通道,不用排队一到就做。拿到检查报告又去找叶主任,他看了后就说术后恢复得相当好,回家后病人只要按时服药,控制好血压血糖,就与正常人一样了,以后要是没有什么不正常,也用不着再来上海复查了。我们总算可以松口气了,八点钟到医院做检查,十点半就回到家里了。丑婆娘没啥大事了,买汏烧我还是脱不了。我一直认为,像我们这种人,平时能少生病不生病就是福气,用不着计较多活几年少活几年,老百姓的生命长短,决不会影响世界革命的成败。有天我买了小菜,走到苏州河边上,准备去撑几记双杠。我想这段辰光,足足瘦了十几斤了,现在撑起双杠来,要比过去轻松不少了吧。谁想往双杠上一窜,两个胳膊根本撑不牢就掉下来了,我再往上一窜又掉下来了,这才发现两条胳膊细了一圈,胳膊上原来的三精三肥,差不多变成了老胖肉,力气偷偷摸摸叛国投了敌,我已经撑不动双杠了。</p><p class="ql-block"> 丑婆娘终于晓得自己的几斤几两了,再也不敢坚持自己的五个自信了,她每天都要吃好几个药,还要量血压血糖和心率,并把量出来的数据记下来,连着好几个星期,我看她的上压平均值在一百二十左右,下压平均值在七十多一点,餐前血糖五点多一点,基本没超过六点,心率都是九十几,应该也属于在正常范围内。专业的事,必须请专业人士把关。我把丑婆娘每天吃的药和她自己记下来的半个月平均数据,都发给了焦医生。焦医生回复说血压血糖控制得还比较理想,就是心率太快了,还得要换药。我说公众号上的专家不是说成年人的心率,在六十以上一百以下都属正常么?焦医生说不是这样的,心率是人的心脏跳动频率,年纪大的人,体能本身就比较差了,心率跳动得太快,就容易出事体,尤其是做了心脏搭桥的病人,必须要把心率控制到七十左右最为理想。焦医生看了丑婆娘吃的几个药,先是减掉了单硝酸异山梨酯胶囊,再把倍他乐克改为蒙诺,试吃了二个星期,心率还是不太理想。焦医生又让加吃了索洛尔,先是一天吃一粒,后来改成上午吃半粒,下午再吃半粒。家门口的大医院,看病的本事不是太大,但服务质量还是很好的,我要是配不到焦医生开的药,只要到家门口大医院的病房去登记了药名,再留个电话号码,用不了几天,药房就会打电话通知我说药已经到了。再经过半个多月的调整磨合,血压血糖稳得很正常,心率也调到了六十几到七十几,难得会超过八十。焦医生说心脏搭桥的病人,能把心率控制到这个样子,基本上就没有什么大风险了。我问丑婆娘,你现在阿听得进焦医生的话了?丑婆娘说我吃了这么大的苦头,啥人还敢再不听焦医生的话啊。</p><p class="ql-block"> 丑婆娘从发病住院到做手术到出院到恢复到正常,差不多有半年辰光,这段辰光是一段惊心动魄大起大落的辰光,我们经历了天天被捅被学苗,经历了被封被查被清零,经历了被绿马被黄马甚至被红马,经历了被彻底翻转被躺平,经历了身边的熟人朋友大都被瘟过了。我们没有打过学苗,也没有被瘟过,熬过了最为诡异的半年多辰光,我们终于全枪全须地趟过来了。我首先要叩头感谢耶稣佛祖的垂怜,其次要叩头感谢祖宗八代的庇护,当然也要叩头感谢阎王老鬼的放水。我感觉瘟病就是个变形金刚,越是对它硬它反弹越结棒,要是不把它当个事,大家都躺平它倒也躺平了。瘟病就像个臭屁,只能臭一时不能臭一世,连着臭了三年,它突然就屁消臭散无影无踪了。瘟病作妖了三年多的辰光,感觉就像做个恶梦一样,醒过来天下就太平无事了。我在这半年里瘦了十几斤,我的肠胃是个没有底线不讲武德的垃圾桶,也用不着喂啥精饲料,只要能让我吃得饱睡得好,很快就恢复到原来的吨位了。老腰已经死不悔改了,凡是我的开心之日,就是老腰的难受之时,它总是与我作对为敌玩阴的一套,不过我也不怕,要是鹅都没有了,还要地球来干什么,大不了与老腰一道挂了。体重已经反攻复辟到位,我又撑得动双杠了,但我也不敢憋着气死命硬撑,南邮东面河边上的双杠,在一片树林子里,一般不大有人去,万一我撑双杠太用劲,只能出气不能进气,绷断了脑血管直接挂了,臭了烂了也不会有人想着去收尸。还有就是我撑多了双杠,夜里困到床上后,左面肩胛的大臼,就会疼到不得了,我一直在怀疑阿会是左面头颈里的甲状腺妖怪,蜕化变质成了甲状腺癌,再转移到左面肩胛的大臼上去兴妖作怪的?丑婆娘已经基本恢复到生病前的状态,体能明显增强了,一口气跑个七八千步,并不觉得有啥吃力,她已经可以买汏烧了,让我也能喘口气了。每逢大好天,我就赶她出去晒晒太阳,享受上天恩赐的第二大补。要是我出去买小菜,她就到小区里晃荡,时不常还叫我给她买个大饼。亲朋好友来探望丑婆娘,都劝她要改掉过去的生活方式了,把家里的垃圾都扔了,在吃穿上待自己要好一点。她也说经过这场大病,现在全都想穿了,啥辰光想吃大饼,就马上去买个大饼来吃。我对丑婆娘说,实事求是地讲,养你还不如养只猪来得实惠。十几年前,我跟着大神经,到庙港种菜养猪,捉一只几十斤的苗猪,我们只要喂养三个月,就可以杀猪吃肉了。为了养你这个丑婆娘,我费心费力大半年,足足掉了十几斤老膘,你也没长出几斤肉来,你比猪要难养得多了。</p><p class="ql-block">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