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在我的老家,称呼奶奶的方言叫嬢嬢(娘字平声)。</p><p class="ql-block"> 我嬢嬢属于晚清生人,我四岁那年,她也就是五六十岁的样子。一条青石街,很古老,两边的房子自然也就古老,平房楼房沿街杂建着,大多是那种徽派与江南民居混杂的风格。那里的街坊,一群老姐妹,自小相厮,老来相守,我都喊嬢嬢。</p><p class="ql-block"> 嬢嬢们各有各的生计,多是靠出租祖屋,帮人带孩子,或干点别的什么杂活,也有靠儿女的接济和赡养过活的。嬢嬢多了,称呼就要有区别,区别多是与形象有关。常年患头痛病,脑门上总贴着膏药的,叫膏药嬢嬢,因老公常年剃着光头的,就叫和尚嬢嬢,裹着小脚的自然就是小脚嬢嬢了,等等。她们除了吃饭睡觉各自回家,其余时间大都在一起,也带着一群我们,年年岁岁,日子都是这么过的。</p> <p class="ql-block"> 䯧药嬢嬢的形象很特别,我有些怕她,她打牌时持牌的方式与众不同,别人都是成扇形的把在手里的,她筋瘦的双手留着很长的指甲,持牌时从上往下插,一把牌在她手里插的有一尺余高,参参齐齐。我一直搞不懂为什么总不掉下来,这也是我迄今见过的唯一的抓牌方式。她嘴里斜叼着烟,眯着眼,脑门上两贴鲜红的膏药很扎眼,她慢斯条理的摸牌出牌,不太搭理我们。多少年以后我看西游记里那个老妖婆出现时,第一反应就是、膏药嬢嬢,这是后话。</p> <p class="ql-block"> 膏药嬢嬢有一手腌酸菜的绝活,经她腌制的长梗白菜味道极佳且不腐不烂,称得上化平淡为神奇。她是这条街上的腌菜掌门。各家腌酸菜都请她做指导,她也乐得其中。是掌门就不屑亲自动手了,备料,晾菜,下盐自然都按她的条理来,她指定有御用踏菜人,此人长着一双奇宽大的脚板,只见他跨进大缸,柱着一根粗大的紫皮甘蔗,颠颠跳跳,层层踏踩,还不时拿起一根主家备好的叫糖不掉炸果放进嘴里,神情自豪,这是规矩。</p><p class="ql-block"> 膏药嬢嬢则站在缸边,照例斜叼着烟,眯着眼,指派着主家拿这个递那个,气颐指使,很有做派。每到这时,我们都会停止嬉闹,因为她有警示,谁不安分?那根甘蔗就与谁无关。我们排排的仰视着她,半是崇拜半是讨好,她或是会拍拍谁的头,表示风度。</p> <p class="ql-block"> 那一年开始的那一场史无前例的运动,轰轰烈烈,波及古镇。牌是打不得了,属于什么封资修遗习,街坊们都要参加开会学习,还要斗争,可他们眼里除了鬼子汉奸还有老蒋是坏人,其余的就似懂非懂,或者搞不清东西了。跟着批这个斗那个,根本就弄不清谁是谁非,行尸走肉般的。</p><p class="ql-block"> 隔壁有个叫毛丫头的女孩参加了红卫兵,红袖标,武装带,说话理直气壮,威风凛凛。听说她还去了北京,见到了最高领袖,那就更不会错了,嬢嬢们这样认为着。</p> <p class="ql-block"> 修正主义,走资派具体是什么?长着什么样,小镇革委会领导也搞不大清。怎样解决群众搞不清楚批判谁的问题,很是挠头。领导聪明啊,居然想出了一条千古奇计,扎纸人,写上走资派的名字,让群众个有形象认识。</p><p class="ql-block"> 嬢嬢们接到了扎纸人的政治任务。还是由膏药嬢嬢负责指挥,她成了全能型技术顾问。没有样板,不要紧,就照殡葬祭祀纸人的模样来,反正最后也是烧掉。材料由各家各户凑集,其实也就是竹子、纸和浆糊。提供纸张笔砚的,是本街上一位叫曹夫子的,他患有精神病类的偏执症,每天狂练书法,坚信自己终成气候。曹夫子抱着笔砚,神情严肃的端坐半夜,只待大功告成,便挥毫落就,一技之长将成正果。</p> <p class="ql-block"> 落就的纸人足有我当时个头的两个那么大,我看着有点恐怖兮兮的,还戴着顶高帽子,上书走资派,画着大X,看着让人愤慨。纸人架在两根长竹竿上,两人肩抬着,重是不重,走起来东倒西歪的。翌日,各路纸人奉召汇集成行,沿街游行示众,远远望去,此起彼落,活象赶尸。至此,古镇上的人们就知道走资派是什么样子了。</p><p class="ql-block"> 嬢嬢们自然也受到了表扬,个个都神情气昂的,后来,根据指示还扎出了不少批判对象,为运动作出了巨大贡献,听说,还扎出过美帝的杜鲁门。</p><p class="ql-block"> 再后来,我还没长大,就离开了古镇,离开了嬢嬢们。</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图片来自网络</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2023.4.10.于赫章党校书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