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 友 (小小说)

田野白云

作者/孙文汉

图片/自拍

配音/美篇

编辑/李瑞芬

　　2022年冬，是我在北京市昌平区一家私营公寓任司炉工的第七个年头。随着拆迁规划进度的逐年推进，政府于2022年12月底正式通知公寓腾退，我也自然下岗。

接着是好友王超志给我介绍的新工作，与他所在的沙河环卫队做环卫工。我接管的路段是环卫队管辖范围内较远的一段路。交通工具是一辆电三轮，用来拉工具、垃圾，另外每天捎带两位与我一条道上作业的工友。其中一位是老裴，辽宁省葫芦岛人，年令七十，头发白了不少，背微驼。虽然已入古稀之例，但从体格轮廓上仍可以让人揣摸出他年轻时帅气英俊的模样。从他干脆而直爽的东北囗音中得知，他的两个女儿都已成家生子，过了而立之年，老伴已去世。

他有一种泌尿性疾病，就是老百姓称作的“尿不灵”。有一次早晨，他岀门去隔壁的卫生间小便，正好与起早做饭的女大师傅碰了个对面，由于“尿不灵”作怪，边走边往路上滴哒，两人都往前不是，后退不及。在十分尴尬的瞬间，还是大师傅反身而逃，老裴一泡尿最终也沒撒进尿池中几滴。

俗话说，穷拿人，病拿人。老裴的“尿不灵”病，远远超过贫穷拿人的力度。他的床褥床垫尽管不断的洗涮晾晒，还是骚味难除。他除我接送外，在工段上还给他配备了一辆人力三轮车，因为工段包括一片居民区。每次下班，总是先把三轮车寄存在小区里。把那个随身老式布包往肩上一甩，向我走来。尤其是每次下午下班，向我走来的他，裤裆前总有半个巴掌大小的尿迹。在大冷的冬天，每每使我心悸。害人的“尿不灵”，使一个堂堂五尺男儿在颜面、心理、身理诸多层面，承受了多大的精神负担！其他工友也许与他相处的时间比较长，知道和见到的情况比我多，感观早已进入麻木状态。我这个后来者，头脑中却不断闪現出老裴向我走来的身影。尤其在深夜醒睡时间，他向我走来的容貌步伐更加清晰，裤口下面那片尿迹更加显眼。他和我是同一个层面上的工友兄弟，却爱莫能助。

腊月中旬的一天，我执勤的路段出现了一溜溜的圆形小纸钱儿，我边捡边来到了居民区路边，前面放了三个小包；两包小儿尿不湿，一包只用了两三片，另一包还没开封，还有一包里面是小孩衣服、奶瓶几样东西。我马上明白了一切，含着心酸把三个小包一同扔在了车上。下班归队路上，我把两包尿不湿送给了老裴。从此，再沒见到他裤裆有外溢尿迹。被“尿不灵”的折磨总算减轻了一些。看到向我走来的他，我的心也舒展了很多。

垃圾桶、马路，是环卫工的免费大超市。捡到日用的东西，自己需用则用，或更新换代。自己不用的谁用归谁。其它废铁、纸箱纸片、废塑料、易拉罐等，卖给疲品站，归私自小收入。 队长给队员们算经济账；环卫队管吃住月省1200元，四季工衣免费，个人适用衣物、鞋，及好多物品可在大超市任意挑选，卖废品有一笔小收入，加上工资，每月收入都在5000元左右。都是六七十岁的老头子老太太，何不满足？

这些话一半是热心拉家常，一半是保人员流失的思想工作，还有曲线宣传单位优势的含量。足足体现了队长一箭三雕的领导艺术。

一入环卫队，人人都成了过日子的好手，把各种废品垃圾安排利用的头头是道。听工友说，老裴还把一些衣物打了两个包，邮回补贴家用。

一天下晚班，他除了一手照常拽着甩在背后的小布包，另一只手拎了个编织袋，扔在了车上，问我穿多大尺码的鞋。回到队部，他从编织袋中掏出了一双高腰黑色牛皮靴，让我试试。我心里“啊”了一声，这是一双真皮军警靴，刚稍微磨了些棱角，足有九成新。可惜我试穿有些小，转手给了好友老王。

老王一生不但精干利索，走路带风，年轻时而且一表人才，天生优势吸引女人，他也爱找女人，跟我拉呱过不少年轻时的风流事儿。我给他总结: 一见女人就腿软，女人一见他就心软。那双军靴，他只穿了一天，嫌沉，又归给了我。我褒贬他；若是年轻，穿上偷情跑得慢，怕人抓住，扫马路又不要你的速度。在工友们的一片笑声中，那双皮靴又转到了老张手中。他是倒垃圾桶的，开车时间多，走路时间少。把靴清洗了一番，打了油，光亮如新，收了起来。

就这样，我眼睁睁地失去了穿上工友老裴送给的军靴扫马路的机会。我想；命运再也不会出现如此美好的安排了。其实，我家中也有相当模样档次的皮靴，但我看到老裴满含希望的目光时，二话不能说，最好满心接受他的一片好心。不幸，事与愿违，试靴失败。当时，老裴转脸失望的那一刻，简直是瞬间刀刻，硬生生地留在了我的心中……

环卫队有一条不成文自然淘汰工人的方法；每年回家过春节者，一律结清工资。年后上班，以接到队长通知为准。否则，既为淘汰。如果春节继续坚守岗位，视为无间断工作，队里概不清退，会一直宽容到自动退伍。

老裴从辽宁省葫芦岛奔向北京，入环卫队一干就是四年。虽然“尿不灵”，年令老，行动慢，由于他的坚持坚守，一直留队上班。 年底，他决定回家过春节，又打了两个包，提前寄回家中。我问他，年后来不啦？他说，打电话就来！声音仍是那样的干脆刚直。分明，他还留恋着自己的路段，还有每天要翻腾数遍的垃圾桶。

开完工资次日早晨，老裴背起那个比行军包稍小了些的黑色双肩背包，手拎一个装的鼓圆的编织袋，与工友们握别后，迈着稳稳的步伐，走出了环卫队大门。

我目送着他的背影，渐行渐远，越来越小，最后只剩下一个黑影贴着一个小白点。那是他手提着的白色编织袋，里边肯定装着没用完的尿不湿，他舍不得扔。我眼睛模糊，心里落泪；以后我俩天隔一方，老而无能，再相见，难！

老裴，老裴，工友，工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