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出殡那天,沉寂了二十年的老窑,忽然被人声填得满满当当。老窑也唯有这种时刻,才能再度展现出它充实的模样。那天的天气不佳,阴沉沉的,仿佛在诉说着什么,沉重且悲凉。层层叠叠的梯田间,仍有星星点点未消融的雪。震耳欲聋的声响中,吹手们鼓着腮帮子,卖力地吹着唢呐。</p><p class="ql-block"> 到墓地时,需要几个孝子下到墓穴里,把棺材拽进去。原本不需要我,也轮不到我,我本不在计划之内,毕竟爷爷奶奶有三个儿子呢!中国人重男轻女的思想,或许这是原因之一吧!但我却一跃而下,这是我这几天心里一直盘算着的。爷爷奶奶,亲我一场,将我从小抚养长大,我只是想在最后,亲手为他们再做些什么,也想离他们更近、更近、再近一些,多陪陪他们。其实我向来胆小,从小就惧怕这些。若这是别人的墓穴,我定然是不敢下去的。可他们是我最亲的人啊,他们又怎会吓唬我呢?他们知晓我胆小。终于明白了那句话:你害怕的鬼,其实是别人朝思暮想的人。</p><p class="ql-block">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安置好了爷爷奶奶的“家”,最后一块篷墓石缓缓落下,墓坑里的工作才算完成。随后,坟工和至亲轮流铲土填坑。看着逐渐被黄土掩埋的墓坑,我也终于清醒地意识到,我再也见不到爷爷奶奶了,父亲他们再也没有父亲母亲了。我虽然难过,却没有哭,因为我明白,对于奶奶而言,这是解脱,她承受了太多的苦,再也不用遭受疼痛了。慢慢地,一座矮矮的坟墓成型了,爷爷奶奶在里面,我在外面,那是近在咫尺的遥远。山坡上又多了一座新坟,村里又少了一声呻吟,黑夜会更寂静一些,村庄也会更清瘦一些。一群黄土地上的人,用黄土般质朴的方式,完成了对一个人最终的抚慰。</p><p class="ql-block"> 一阵风起,卷起几张纸钱,二爸踉跄着步子去抓,每一张纸钱都舍不得浪费。燃烧的火苗,残留的灰烬,无一不在提醒,这是一个人在世间的最后一步。伴随着吹手们唢呐的最后一个音落下,我们都走了,把奶奶留在了那里。下山的时候,太阳出来了,方才还阴沉沉的天气,此刻却万里晴空,蔚蓝的天空,不见一片云朵,干净得好似什么都未曾发生。太阳照在身上,却感受不到多少温暖。</p><p class="ql-block"> 料理完后事的第二天,我们一家拉着行李准备去县城。其他人早已陆陆续续地各奔东西,有去西安的、河北的、榆林的、绥德的。这两天各地牌照的小车一下子都消失了,昨晚是家里最后一次相聚,丧事至此也算结束了。庄稼地里仅存的几处残雪,被昨晚的北风吹得无影无踪。院子里的垃圾桶里,堆满了各种酒瓶、饮料瓶、纸屑。炊烟袅袅升起,家里又恢复了往日的宁静。奶奶就这样走了,奶奶走了,家也就散了,再也聚不齐了。奶奶在,凝聚点就在,奶奶这一走,凝聚点没了,真的很难再聚齐了。坐在车里,望着窗外,路边的树木争先恐后地往后倒退,村庄一点点地消失。也许父母不回来住的话,我下次再回来,也会成为别人口中的“客”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