姆妈的胡壳儿油

黎斌（祖翥，华容东山人）

　　妈妈，在我们老家的土话叫姆妈，于我们六十年代出生的人来讲，没有现在人喊得那么文诌诌，一般都是叫姆妈。

我的姆妈，出生在1947年古历9月24日，1966嫁给我父亲，1967年生姐姐，1969年生我，1970年生妹妹，1972年生大弟，1975年生幺弟，2002年正月十八晚上十点左右，因意外而命丧新屋，享年55岁，葬于老屋不远处：画星咀。

姆妈长眠的地方，是我为她找的。

姆妈死的那几天，一直都是阴雨绵绵。也就是因为太久的雨，而引起了泥石流，挤倒了新屋的座墙，夺走了姆妈的生命。

选择墓地的那天，雨一直没有停，我没有撑伞，漫无目的的满山乱窜，任雨水铺天盖地的淋湿我，也许只有这样的雨才能洗净我深深的内疚和自责。

因为贫穷，在别人都已是红砖红瓦的楼房面前，而我却没有足够的资金，独自起一栋安身栖息的房子，只能看着姆妈和父亲，拖着年迈的身子，一砖一瓦垒起三间夺命的小柴房，让姆妈一个人承受着这飞来的横祸，撒手人寰。

画星咀，依山旁水，地势开阔，在我眼里，是块好地方。特别有一点，让我看重，离公路不远，方便我以后老了，还有脚力，能走到姆妈的坟前，陪姆妈说说话，唠唠嗑。

姆妈上山后，我们兄妹几个，按老家风俗，把姆妈生前用过的东西，收集起来，烧给已经在阴曹地府的姆妈，在拉开一个姆妈经常使用的抽屉时，看见里面摆放着一盒盒，还没有来得及开封的胡壳儿油，顿时，让我们几兄妹再次匍匐在地，长哭不起。

　　胡壳儿油，学名叫蛤蜊油，是一种用两片蛤蜊贝壳，做外包装的护肤品，在我老家，几乎家家都会备有。

老家是山区，只有零星一点水稻田，没有什么值钱的资源，也就注定贫穷。一年上头，除了种植水稻，可以勉强温饱以外，其余的收入，都是来自做些手工活。

　　老家，楠竹是最为普遍的一种，到处都是楠竹，每家每户都会分得一些。

编织竹篾制品，几乎成了我老家人的代名词，箩筐，蛋篓，簸箕，筲箕，撮箕，竹跳板，……只要能挣钱的，老家人都做。

姆妈也会，姆妈不光会编，而且还会破篾，破的篾是粗细一致，厚薄均匀，整洁光滑。

懂编织篾器的人都知道，好篾三分工，只有篾破得好，织出来的东西不光漂亮，有模有样，能买得好价钱，最主要的是不伤手。

编织篾器，坏手，破篾，就更加坏手了。

一双手长期与破篾的利刃打交道，难免会失手。

一双手几乎都是大大小小，长长短短，深深浅浅的刀口子，没有一寸好地方，天气温暖还好，只要入了冬，那些口子一时半会不会愈合，那可是钻心的痛。

虽然可以戴手套 ，但戴手套做事，不灵活，做不出产量，本来竹篾制品不值钱，如果还没有一定数量，那就更是难得养家糊口了。

因此，一般的老农民是不会戴手套做事的，只有如我这样的伪农民 ，就会学着城里人，做事，常常被人嘲笑，“掂起指头，使蛮力——假装。

　　农村人都是热心肠，姆妈也不例外，看见隔壁邻居，破篾不好的，总是主动去换工。

今天去东家破篾一个上午，过不长时间，东家会来帮我家织几个小时，明天西家帮工半天，西家也会抽空来我家织上一天。

姆妈的篾，在我们老家，可是数一数二的，不但篾破得好，还破得快，姆妈的一双手，也就没有空闲过。

我见过姆妈的手，犹如栗树皮，到处都是大大小小，深深浅浅 ，长长短短的刀口子，层层叠叠，密密麻麻，有的好了，留下了淡淡的印痕，有的还在张着嘴，朝外吐着血水。

姆妈唯一的护肤品，就是胡壳儿油，一种可以滋润皮肤，愈合伤口的物品，刚开始几分钱一盒，后来慢慢涨到了几毛钱，虽然这个东西摸在手上，感觉油腻腻的，但也还是有一股淡淡的香味，不但用来搽手，而且经常还被母亲用来给我们搽脸，姆妈随身带着，只要手上的伤口有些疼痛她都会掏出来，抠一点点涂抹在伤口上，然后两只手搓几下，最后在自己的脸上抹几把。

胡壳儿油，用了一盒又一盒，姆妈一直都没有停过，浆衣洗裳 ，放牛喂猪，破篾织篓，姆妈犹如上了发条的闹钟，总是匆匆忙忙 ，即使临走的那个晚上，也是忙到刚刚上床睡觉。

姆妈走了，胡壳儿油，在我们家里，再也就没有人买了，时间长了，也就慢慢淡出了我的记忆。

　　今天早晨起来，看到桌上女儿摆在上面的一大堆化妆品，真是感慨良多，突然想起姆妈用过的胡壳儿油，也不知道如今的市场，是否还有得买？也不知道九泉之下的母亲，是否还在用着胡壳儿油？继续护理着她那双满是伤口的手。

再过些日子，便是母亲节，虽然我依然食不果腹，但买一套低端的化妆品，我想我也不会太为难。只是，即使买回，我又能送给谁？

我的姆妈，已经离开我二十多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