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记得有人这样描述我家状况:大姐是拉车的,老黄牛似的任劳任怨。二姐是赶车的,鞭子一挥豪情万丈。三妹我呢,坐在车上哼哼唧唧万事不管。此等说法似乎有点道理,但细想又不尽然,话说我们姐妹三人可每个都是个性十足情趣不凡,可不是这么简单平淡就能总结的了的。再加上一个聪明绝顶语不惊人死不休的娘亲,我家经常上演一场接一场的年度戏剧,有喜有悲,有笑有泪,当然也有战争,剧名就叫《桂枝和她的女儿们》。</p><p class="ql-block"> 我娘被新冠感染后共去过五所医院就医,三次办理住院,就连总医院的重症监护室也被我们娘四个一探究竟,这一幕幕新冠就医史在今日回想起来可谓一波三折,高潮迭起。</p><p class="ql-block"> 所以戏剧第一场的背景干脆就设在2022年年底的新冠疫情大爆发吧。</p><p class="ql-block">第一幕:环湖医院</p><p class="ql-block"> 三年防疫的封闭状态刚刚解除,全国人民如同遭遇山洪暴发般一个个一群群被洪水裹挟而去,并以呼啸之势奔涌向前。于是短短几天全国大面积感染,全民自危人人恐慌。</p><p class="ql-block"> 终于某日,居家不敢轻易出门的我被大姐电话里惊恐的喊叫:妈病啦,妈病啦!吓得心慌腿软。来不及多想戴上N95直接奔赴大姐家附近的环湖医院而去。</p><p class="ql-block"> 医院里人满为患,咳嗦声呻吟声此起彼伏,满目全是可疑的小阳人儿。</p><p class="ql-block"> 大姐挤在口罩队伍中四处排队,挂号,检查,缴费,取药……一忽儿消失在人群中,许久,匆匆拿着各种单据挤过人群出现在眼前,一忽儿又消失在一片片口罩之外,许久许久,又拿着输液瓶向我们走来……这感觉很像是茫茫海面上的一艘小船,飘忽不定时隐时现,而其余的娘三个在茫茫的病毒之海中翘首以待。</p><p class="ql-block"> 医院大厅的走廊上二姐守在娘亲的移动平板床旁边,异常繁忙。我娘稍一欠身,马上喝她躺好,我娘刚要呕吐,马上将一打抽纸放到她的嘴边,我娘表示有点冷马上大棉袄脱下来给她盖上……</p><p class="ql-block"> 更勇猛的是,核磁共振室门口,医生要求陪护去掉口罩里的铁丝,小二姐嗖的摘下口罩放到嘴边一口咬开,再一嘴将细铁丝扯了出来。身旁一陌生女子病痛中大惊失色,口罩上方露出的双眼满是惊恐:天哪,她,这是在直接吃病毒吗?</p><p class="ql-block"> 而我,最多像个皮影戏中的木偶人:建军拿纸!建军推车!建军拿水杯倒水!建军你快点走,建军你躲开点……</p><p class="ql-block"> 我在二姐的吆喝声中手忙脚乱惶惶然不知所以。</p> <p class="ql-block">第二幕:第四医院。</p><p class="ql-block">环湖医院归来之后全家悉数变成小阳人,小二姐首当其冲当晚高烧,大姐转天跟上,自知时日不多的我抽空去了趟湖边,用手机录下一湖碎玉般的断冰后便开始咽痛怕冷。</p><p class="ql-block">一周病痛后我们渐渐恢复体力中。唯老娘仍偶有低烧,虽然当时的医院正处于大爆发期但大姐决定再次带娘亲就近赴医,颇有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气魄。</p><p class="ql-block">此刻疫情爆发达到顶峰,医院人满为患。于是大姐将这次就医排队越发演绎到极致。挂号从早上七点一直排到下午两点,在急诊室见到医生时医患双方均已疲惫至极。等医生开完ct单据大姐又开始在ct室门口排队一直排到双腿麻木太阳落山。</p><p class="ql-block">说实话这一幕不大适合戏剧,更适合用电影镜头来表达,那种沉闷无聊的慢电影。固定机位,长镜头,然后就是漫长的凝视和高度写实。反正最后站在找不到尽头的队伍中的大姐几乎已经崩溃发疯,而等在医院小角落的我和我娘已化成两尊“望夫石”。</p><p class="ql-block">上一幕曲终我娘还能有精神说一句:新冠这小玩意不过如此。这次全程只说了三个字:这世道。</p><p class="ql-block">最后打破沉闷的是下班后小二姐的到来。那时我娘确诊肺炎已经开始输液。小二姐高跟鞋大长裙“笃、笃、笃”的走来,伺候完我娘躺上病床喝完牛奶后,她就自己开始吃晚饭——俩鸡蛋。据她说她对抗新冠的法宝就是吃鸡蛋吃鸡蛋,说是某专家的论述。一屋子输液的新冠肺炎患者,全部发烧气喘,陪护者也全部咳!咳!咳。我口渴至极却吓得连口罩都不敢摘下来,却见我小二姐呼啦摘下口罩,呼啦蹲在我娘床头,在躺过诸多新冠病人的床栏上啪的敲碎一个鸡蛋,噼啪噼啪剥鸡蛋吃,一边剥鸡蛋一边哈哈大笑。</p><p class="ql-block">笑因是靠门口的病床上躺了一个看上去年龄极大的大爷,那个大爷因为身体不适一直拖长了音调在高声呻吟,呼喊,叫骂,貌似一声高似一声。</p><p class="ql-block">虽然在极度疲惫极度担忧极度恐惧中我对大爷的同情心也降到了最低,但我依然不敢发笑,我怕的是大爷身边那个高壮的儿子,怕他在同样的极度疲惫极度焦虑中暴怒,动手打人。</p><p class="ql-block">小二姐似乎看出我的胆小怕事,挥挥手告我去车里躺着去,这里有她。</p><p class="ql-block">我如释重负慌忙逃离。</p><p class="ql-block">少顷,不放心的我再一次回到病房,我二姐和那位大哥已相谈甚欢。</p> <p class="ql-block">第三幕。总医院。</p><p class="ql-block">我娘在第四医院被诊断为肺炎之后,我们为了保险起见决定将我娘转入总医院住院治疗,其中的艰难一言难尽。但我们姐仨加上我娘对这来之不易的总医院重症监护室居然产生了太多的不满,其中最重要的一点就是重症监护室的病人不允许探视,一经入院老娘与闺女们两不相见。</p><p class="ql-block">我娘刚刚被推进监护室大门,大姐就开始哭泣,说这可不行,娘都八十多了见不着闺女可不行,一天都没离开过啊!她耳朵那么聋听不见医生的问话可咋整,去厕所怎么办?吃饭怎么办?二姐闻声立即加入嚎啕,哭声赶超大姐8度。</p><p class="ql-block">终于止住哭泣后的大姐依然忧心忡忡,坐立不安。忽然扭头发现身边的二妹妹已经在家属休息室“咔吧咔吧”嗑上了瓜子,顿觉满腔怒火。</p><p class="ql-block">这情景我没看到,此时的我已经再一次趴窝在床,比重症室中的我娘还要虚弱。</p><p class="ql-block">这情景是我娘出院之后我们姐三个在说笑时提起的。她们依然各持己见,一个说怎么能有心情吃瓜子,到底有没有心。我趋炎附势对二姐怒目:简直没有心!一个说面对困难越发要举重若轻泰然处之。我见风使舵对二姐竖起大拇指:是办大事的人!我从来都是墙头草,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我觉得各有各的理。</p><p class="ql-block">别看嗑瓜子问题她们意见不怎么统一,可突破重症监护室那道防守森严的大门我这俩姐姐可真是各显其能。就住院这一个星期里,我大姐二姐居然每天都能攻破大门打入监护室内部,一会儿送饭进去,一会儿拿饭盒出来,一会儿进去安抚老娘情绪,一会儿进去查看老娘气色,甚至还能想办法混进去给我娘洗洗脸,梳梳头。</p><p class="ql-block">曾经在门口徘徊的我也尝试突围来着,但守门的大姨一脸严肃只对我说了一句“不允许探视,请快速离开”就再也没看过我一眼。我好奇的问身边其他的病人家属:“你们进去过吗?”回答全部是否定。我后来又问我娘“监护室里有家属进去看望病人吗”我娘半愧疚半得意的抿着嘴笑,说:“除了你大姐二姐,再没人进去!”</p><p class="ql-block">我实在是,太佩服姐姐们了。这简直都是现代版穆桂英啊,打马上前屡探敌营?</p><p class="ql-block">哪知我儿闻听此事竟气愤的无以复加,大肆的批判姥姥家里的人太不守纪律、简直不是良民所为!</p> <p class="ql-block">第四幕,尤古庄医院。</p><p class="ql-block">据我分析啊,我娘没好利索就被总医院的医生劝导办理了出院。以至于几天以后我娘再一次发烧不得已转回老家的医院输液治疗。</p><p class="ql-block">本来以为这一幕最是轻松,到熟门熟路的老家做一下简单的巩固治疗,万万没想到这新冠病情在我家的尾声是如此混乱,如此多舛。</p><p class="ql-block">因临时赶回老家居住,自是仓促慌张一切从简。</p><p class="ql-block">因冬日屋冷用电量加大导致电线烧焦,连夜赶修情形严峻。</p><p class="ql-block">冬雨淅沥寒冷刺骨中缩在车内守护病中老娘万分凄惶。</p><p class="ql-block">治疗中途我娘突发新的状况被迫转院。</p><p class="ql-block">县医院偶遇奇葩男医生夸大病情全家惊慌失策。</p><p class="ql-block">反复办理住院转院令人头晕脑胀。</p><p class="ql-block">大姐一人主理所有事物终感力不从心。</p><p class="ql-block">小二姐被召唤放下单位工作连夜赶回老家支援。</p><p class="ql-block">而我,早已脖子僵硬,双腿打颤,蓬头垢面,气息微弱。恍惚中听见大姐在和闺女抱怨:你老姨指不上啊,只能抵半个人……</p><p class="ql-block">……</p><p class="ql-block">这最后一幕我只能用快进键来展示,在这场逃不开的人间苦难中我们娘四个齐心协力的奋力搏击。虽然微如草芥的我们只能随波逐流被滔天的巨浪裹挟着向前而去,虽然用我们姐妹后来自嘲的话说:我们面对我娘的病情与治疗一个个忧心忡忡 ,嘀嘀咕咕,刺儿头巴脑,但我从心底爱着她们也爱着自己,爱着这样真实的我们。因为桂枝和她的女儿们无论何时何地都坚守着自己的内心,坚守着生活的方向,以及高于常人的喜怒哀乐和各自不懈的努力……</p><p class="ql-block">最后一幕,是大年三十的前一天,我娘终于恢复了精神,主要是又开始展现她没来由的超级优越感和对身边所有事物的轻蔑与挑剔。</p><p class="ql-block">“这小医院的医生怎么不穿白大褂呢?穷的吧。”</p><p class="ql-block">“这住院部的房间居然没有洗手间,跟人家总医院可没法比。”</p><p class="ql-block">……</p><p class="ql-block">我们姊妹三人终于相视而笑,我们心知肚明,我娘这是,痊愈了。</p><p class="ql-block">就这样,八十三岁的桂枝和她的三个女儿在这场史无前例的灾难中,闯关成功。</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