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巴花

周晓凤

野蔷薇是书名，我们家喊它刺巴花。

 

十年前，老家县城又小又旧，过去十年大开发。县里人口160万，解放前解放后，就我家，我奶奶我外婆我两个姨妈四个姑妈一个伯母，每个女性长辈生七八个孩子。亲戚中我妈生的最少，三个。我爸翻翻白眼瘪瘪嘴很不客气讽刺我妈生太少。

 

我妈不屑喷我爸一嘴，好儿不用多，一个顶十个。

 

160万人，引来所有开发商，县城十年变了样。房价超过周边几个地级市，县城里的人，房贷负担大了点。

 

谁让你家祖上生那么多，谁让你家日子过得那么热闹。你看人家隔壁县，街道安安静静，哪像我们县，逢年过节街道堵得超过深圳早高峰，汽车一动不动，最变态的时候一个小时只走几步，司机暴躁也没用，拼命按喇叭，走在街上吵得要命。

 

原本想回家休假安静安静，走路上被吵死。

 

每个馆子人都多，苍蝇馆子里挤满了人隔壁桌男人喝酒劝酒声音大，我吃饭要对着家里人狂喊他们才听得见。

 

十年前没有这个湿地公园。湿地公园面积大到又土又豪，我步行一圈量过，超过六公里。每个傍晚，乌泱泱县城居民压着公园里的主干道走路，扑面而来巨大人群，大到让我赶紧跟着我妈走，怕被人群冲散。

 

马路上堵车，公园里堵人，谁让你家祖上生那么多。

 

十年前没公园，我爸我妈早餐后爱去城边山上爬山散步。4月初路过一户人家，玫红色蔷薇爬满房子，在我爸鄙视的目光中，我妈顺手折一枝回家，种在楼顶花园北墙下，第二年开花。

 

八年前，我回家和我爸我妈我哥嫂子我妹去给我爷爷奶奶外公外婆坟前磕头烧纸。然后看桃花看梨花吃樱桃下我爸爱下的所有馆子。

 

有天傍晚，山上吃柴火鸡，四川天黑晚，晚上8点天黑。吃完走出馆子，正对餐馆山坡上，满满一山坡茂密粉色白色刺巴花。

 

我尖叫跑过去，在我哥鄙视加嫌弃的目光中，我和我妹一人折了一枝，当晚我和我妹把两个不大的枝丫种在楼顶花园东边墙下。

 

之后，就忘记了它。

 

第二年春节前，我妈清理花园，丑丑的刺巴，连个叶子都没有，浑身是刺。我妈想扯出来扔掉。她转念一想，我和我妹带回来亲手种下的，留下吧。

清明一来，开了花，和在山上看到的一样，简单四五六个单薄的花瓣，粉色白色交替，淡淡玫瑰香气，可爱极了。

 

我妈种了好多月季在她园子里。

 

十年时间，月季比小人难伺候。

 

一会儿叶子僵了，一会儿花骨朵没开花僵了；一会儿长蚜虫，一会儿长黑斑。我妈书上网上学习，反复总结经验教训，精心养育，月季红的黄的粉的也不过每月十几二十三十朵开给她看，

 

长园子东墙和北墙的刺巴花，一年一次，每次开几百上千朵，枝干有孩子臂膀粗，清明开得最好，花倾泻而下快盖上楼下窗户。

 

出太阳，花园里浓郁的玫瑰精油香气，深深吸一口，我内心创伤立刻好了。

 

原本四五个单层花瓣的刺巴花，蜜蜂飞了月季飞刺巴花，来来回回传粉。刺巴花两三年就长成了月季的形状，月季长出刺巴花才有的一串花骨朵，刺巴花几百上千朵一周里开放，我妈花园是对面楼眼里风景。

 

刺巴的枝干叶子异常茂盛，不用任何打理，没开花时是一堵绿色厚墙，风一吹，沙沙响，谁不爱。

 

夏天，秋天，冬天，变态了，开十几朵粉花给我们看。

 

一天上午，我和我妈在园子里，隔壁小区楼顶一女人激动冲着我喊，刚喊那几句压根没听懂，喊了好一会儿，大概意听明白了。她时常对她办公室的女人们说，你们春天到处去看桃花梨花樱花，我就站我家楼顶看对面一户人家的花。满园子花，一年四季都开着月季，还有丝瓜南瓜茄子西红柿。

 

我听她激动讲她怎么把我妈的花园讲给她的同事朋友听。

这个女人有品味。

 

刺巴花不生病，即使从月季那里传了蚜虫，我妈上点手段立刻好了。我妈对月季上同样手段，月季和虫一起死掉，留下几个伤心的根和枝干，我妈小小心心呵护，才缓慢又长起来，开不开花看运气。

 

近半年，我妈惊讶发现月季其实需要几根爬杆。

 

给你一个杆你就往上爬，竟然是真的。

本来爬杆是去年夏天我妈给西红柿爬藤用的。夏天过后，我妈忘记撤掉，被旁边的月季爬了上去，月季飞快疯长，短短一个春天长出原来三倍大，一颗月季二三十个花骨朵生了出来。

我妈惊呆了。

 

这是十年来，我妈种月季的惊喜发现。

 

我曾花了好大几百块，买了好多好多棵蔷薇给我妈种，以为它们就是网上店家宣传的，四季开花的蔷薇，一定比一年开花一次的刺巴花还要好看。

结果，养了几年，唯有一棵争气开了花，却一点儿也不香。其他要不死掉，要不就任凭你栽培，死活就不开一朵给你看，气死你。

 

养花还能生气，就是网上卖的四季蔷薇。

 

路边野蔷薇，一分钱没花，家养不呵护，无敌美丽。这世上，果然有金钱换不来的珍贵东西，家养野花。

 

所以，千万别低估一个想居家过日子的外面的野花。